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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盗范沛裴璟全文

梅夏尔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暗杀裴璟对那两个伙计道,“两位小哥不必忙了,我们是来找周保的,他可在?”这周保乃是千金堂的伙计,正是他指认了程俊买断肠草一事。那两个伙计互相对望一眼,其中一个笑道,“裴大人,这周保早不来铺子了,他似是有个远房表姐给了他一笔钱,但这人吧,没拿过那么多钱,不晓得该怎么花,被人勾得去赌博了,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到处躲呢,哪里敢到铺子里来。”裴璟温声道,“你们可知道周保家住哪里吗?或者去哪里可以找到他?”伙计道,“他连药铺都不肯来,哪里敢回家。他家在宣南坊的三条胡同,不过他去六爻赌坊的可能性还大一些。”三人从药铺出来都觉得有些饿,便随意挑了个面摊坐下要了三碗素面,裴璟拿出手帕将凳子擦了又擦,又将桌面反复擦拭几次,跟小二要了热水烫了筷子,方才挑...

主角:范沛裴璟   更新:2025-01-09 14: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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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范沛裴璟的其他类型小说《女盗范沛裴璟全文》,由网络作家“梅夏尔”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暗杀裴璟对那两个伙计道,“两位小哥不必忙了,我们是来找周保的,他可在?”这周保乃是千金堂的伙计,正是他指认了程俊买断肠草一事。那两个伙计互相对望一眼,其中一个笑道,“裴大人,这周保早不来铺子了,他似是有个远房表姐给了他一笔钱,但这人吧,没拿过那么多钱,不晓得该怎么花,被人勾得去赌博了,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到处躲呢,哪里敢到铺子里来。”裴璟温声道,“你们可知道周保家住哪里吗?或者去哪里可以找到他?”伙计道,“他连药铺都不肯来,哪里敢回家。他家在宣南坊的三条胡同,不过他去六爻赌坊的可能性还大一些。”三人从药铺出来都觉得有些饿,便随意挑了个面摊坐下要了三碗素面,裴璟拿出手帕将凳子擦了又擦,又将桌面反复擦拭几次,跟小二要了热水烫了筷子,方才挑...

《女盗范沛裴璟全文》精彩片段

暗杀
裴璟对那两个伙计道,“两位小哥不必忙了,我们是来找周保的,他可在?”这周保乃是千金堂的伙计,正是他指认了程俊买断肠草一事。
那两个伙计互相对望一眼,其中一个笑道,“裴大人,这周保早不来铺子了,他似是有个远房表姐给了他一笔钱,但这人吧,没拿过那么多钱,不晓得该怎么花,被人勾得去赌博了,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到处躲呢,哪里敢到铺子里来。”
裴璟温声道,“你们可知道周保家住哪里吗?或者去哪里可以找到他?”
伙计道,“他连药铺都不肯来,哪里敢回家。他家在宣南坊的三条胡同,不过他去六爻赌坊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三人从药铺出来都觉得有些饿,便随意挑了个面摊坐下要了三碗素面,裴璟拿出手帕将凳子擦了又擦,又将桌面反复擦拭几次,跟小二要了热水烫了筷子,方才挑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而陈小刀和曾二郎已然吃了小半碗。
裴璟看陈小刀只吃了不到一半,便将剩下的面推给曾二郎,曾二郎毫不客气地将她碗里的面倒入自己碗里,一副极为习惯的模样,冲裴璟笑笑,“她饭量向来小。”
裴璟心中浮起一丝说不出的感觉,将碗里的素面吃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推给曾二郎,温声道,“可能是因为刚才喝了李大人家里送来的汤,本官竟然也吃不了了,剩下的便请曾校尉代劳吧。”
曾二郎“噗”地一声差点将碗里的面吐出来,愁眉苦脸道,“这……小人也……”他望着裴璟不豫的眼神,只好将裴璟碗里的面也倒入自己碗中。
裴璟满意地点头,“曾校尉慢慢吃,我先跟陈校尉去六爻赌坊查探。”
“啊?”曾二郎嘴里叼着面吼了一声。
裴璟不由分说拽着陈小刀往六爻赌场走去,问道,“陈校尉可会赌博么?”
“玩过几次。”陈小刀状似随意道,“略懂。”
裴璟点头,“那本官就放心了。”
他是正经的读书出身,哪里来过赌场这种地方。是以一进去整个人便有种格格不入的别扭之感,他只好站在陈小刀身后,看陈小刀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跟人打听,“我找周保。”
“在那边在那边。”有人高声嚷着,“咦,方才还在那边的,难道是走了?”
陈小刀立刻往外走,裴璟跟着他在人群噪音中穿梭,陈小刀似是察觉到了裴璟的不适,拽住了他的衣袖,将他拖出了赌坊。
裴璟长吁一口气,喘息道,“让陈校尉见笑了,裴某实在没来过这种地方。”
粗鄙的人围成几团,高声叫嚷着,有嗑瓜子花生的,有拿着茶壶酒囊往自己嘴里灌的,有抱着女子的,更有甚者直接脱了上衣咆哮。
陈小刀微微一笑,“小人明白。其实大人实在不必委屈自己来这种地方……”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到有人高喊,“周保,你给我站住。”
周保光着膀子向陈小刀和裴璟冲过来,陈小刀微微闪身一伸脚,周保便摔在了裴璟身上。陈小刀向着来人亮出腰牌,“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追着周保的领头人原是董赖。董赖看到陈小刀,恨恨道,“又是你?”
陈小刀挑眉,“怎么?董大爷又丢了银子不成?”
董赖气道,“他是真欠了我银子,我借了他一百两银子,如今期限已过,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官司就是打到刑部,他也得还我银子。”
周保“呸”了一声,叫道,“谁欠了你一百两?我只借了你十两银子,如今三月未到,怎么就滚成了一百两,你这是高利贷!”
陈小刀对董赖道,“你们的账我不管,如今有桩案子需要周保作证,待此案结束,他欠你十两也好,一百两也好,都是你们二人的事。”
董赖不甘心道,“算你今天走运,别让我再碰见你!”边说边带人气冲冲地走了。
陈小刀看着周保目光凌厉,“你是周保?”
周保嘿嘿点头笑道,“正是小人。”
陈小刀将外衣脱下来扔给他,“穿上,像什么样子。”
周保唯唯诺诺地应了,将陈小刀的外套披在身上,“不知二位大人,找小人何事?”
陈小刀指着裴璟,“这位是刑部右侍郎裴璟裴大人。”
周保立刻跪下行礼,裴璟免了他的礼,温和道,“你可还记得程俊?”
周保眼珠一转,“记得,小人当然记得——就是去年六月初二来药铺买断肠草的那位公子。”
“喔?”裴璟诧异道,“你竟记得如此清楚吗?”
周保叹了一声,“能不清楚吗?顺天府派人来来回回问了六七遍,镇抚司衙门后来又来来回回问了七八遍,现在又轮到刑部来问,你说我不记清楚点儿行吗?”
裴璟问,“那你可记得……”
“他穿了一身洗得浆白的深衣,面色似乎有些紧张,买完了断肠草就匆匆忙忙走了。我之所以能记得他,是因为他钱袋掉了,那钱带上绣了一大朵芙蓉花。”
周保极为熟稔地回答道,“我求求你们,你们再来几个人我也是这样说,小人亲眼所见就是这样,还要问多少次啊?”
“大胆!”陈小刀喝道,“官府办案,岂容你抱怨?”
“是是是。”周保一下子老实起来,嘿嘿笑道,“小人这不是……实在被问了太多遍了嘛。”
裴璟打量着他,温和道,“你确定你没有看错吗?”
周保肯定道,“当然没有,小人可以保证。”
裴璟微笑道,“可我怎么听说,程俊的钱袋上绣的并不是芙蓉花,而是芍药。”
“芍药?”周保一愣,“是芍药吗?”
裴璟道,“是芍药,因为他的妻子就叫芍药。”
周保挠了挠头,一时竟也拿不定主意,纠结道,“他妻子叫芍药吗?不是叫芙蓉吗?难道我记错了?”
裴璟面色一沉,喝到,“大胆周保,竟敢在公堂之上作伪证,你可知该当何罪?”
周保紧张地嘿嘿笑了两声,“大人哪里话,小人怎么敢?”一边说一边退后两步,将身上的衣服向二人一扔,拔腿便跑。
陈小刀和裴璟便一起去追。
周保哪里跑得过陈小刀,无非是陈小刀顾忌裴璟,不敢跑太快让了他两条街,待一个胡同转角处看不到裴璟的身影时,陈小刀一跃而起飘到了周保的面前。
周保回身便向另外一个方向跑去,跑了几步便看到陈小刀又到了他面前,来回几次之后,周保气喘吁吁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陈小刀阴沉一笑,一脚将他踢倒,抽出腰间的刀对着他的脖子,“给我走。”
周保缓缓起身,远处裴璟才小跑着赶到,“有劳陈校尉。”
陈小刀收起刀,找了根绳子将周保的两只手拴住,裴璟又含笑问周保,“你跑什么?”
周保被他笑得瘆得慌,只好叫道,“大人,冤枉啊大人。”他眼珠转来转去,“小人记不清那钱袋上究竟是芙蓉还是芍药了,但那程俊铁定来过药铺没错啊。”
裴璟于是又问道,“那你——到底在跑什么?”
周保被他一噎,裴璟面朝他微笑道,“说罢,是谁派你污蔑程俊的?”
“没有啊大人,冤枉啊大人。”周保一边叫一边往胡同外看,似是还在想法子逃走。
裴璟指了指身旁的陈小刀沉了脸,“你知道锦衣卫的诏狱吗?你若再不说实话,这位锦衣卫大人便让你领教一下什么是真正的诏狱。”
陈小刀抽出刀在他膀子上轻轻划了一下,周保顿时叫得如同杀猪一般,“不要啊,我说、我说。”
他喘息道,“是……是……”他突然扭头看着巷口一侧,惊惧道,“有人来了!”
裴璟含笑道,“你这招是我玩剩下的了。”
陈小刀却是真的听到了脚步声,他侧头便看到一个黑衣人提着刀向裴璟冲过来。
“小心!”
陈小刀高喝一声伸手去拉裴璟。
周保登时撒腿便跑。
眼前劈头迎来一把刀,裴璟办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如此清晰地受到威胁。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挡,却感觉到一个柔软有力的手蓦地拉住自己向后一扯,他整个人的身子都贴着陈小刀的,鼻间传来她身上混杂着极淡的香气与轻微的酒气,四目相对之际,他竟心跳得快了一拍,只知道扶住她的肩膀。
陈小刀一手护着裴璟,另一只手持刀向对方攻去,对方并不恋战,后退几步跃上屋顶消失不见了。
陈小刀怕对方是冲着裴璟而来,也不敢追,一回头看到裴璟的手上一道鲜红的刀伤,血液不停地涌出,她立刻从袖中掏出手帕摁住他的伤口,又从腰间掏出一瓶金疮药替他敷上,道,“这几天不可碰水。”
裴璟看着她替自己包扎的手,恍惚了一瞬,抬眼打量陈小刀片刻,道,“裴某谨记,多谢陈校尉。”
陈小刀包扎得极为工整,她似是将手帕翻折起来护在裴璟的伤口,随后将几个角折入手帕中,并没有打结,却十分结实。
裴璟用力晃了晃自己的手,看手帕丝毫没有要掉的意思,不禁望着她微笑道,“陈校尉真是生了一双巧手,这次多亏陈校尉。”
陈小刀道,“大人客气,我们在外磕碰惯了,难免受伤,这只是小意思罢了。”
裴璟点头一笑,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手,语气颇为惋惜道,“可惜让周保跑了。”

重逢
陈小刀犹豫了一下,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得立刻回去召集人去抓他。”
裴璟却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担忧,“你怕他会有危险?”
陈小刀承认,“刚才那个黑衣人武功一般,看起来像是江湖人士……”
裴璟讶然,“江湖人士?”
“或者——”陈小刀淡淡道,“是锦衣卫。”
裴璟惊诧地望着他,陈小刀却一笑,“怎么?没想到我会将锦衣卫供出来?”
“的确没想到。”裴璟缓缓一笑,远处曾二郎挥着手跑来,“终于赶上了,咦,裴大人怎么受伤了?”
裴璟道,“小伤而已。”
陈小刀道,“大人,此人乃是程俊一案的关键证人,小人先行去找。”
裴璟微叹一口气,看着她道,“只怕你找到的只会是他的尸体。”
陈小刀一惊,“大人?”
裴璟望着巷口道,“方才他即将逃走的时候,颈后中了一支针,因为你背对着他所以未曾看到。伤口并不会致命,但是针上却淬了毒,因为那支针刚射入他肌肤时他颈后便黑了一片,这种毒我曾在蜀中见过一次,十分霸道。只怕他的尸体——就在巷口。”
陈小刀疾步向巷口跑去,果然转角处已经围了许多人,她从缝隙中望去,周保整个人已经倒在地上,露出来的肌肤全部发黑。
裴璟站在他身后,似是陷入沉思,“他们如此急切地杀掉周保,更是坐实了程俊一案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陈小刀似是有些失望,道,“大人果然目光如炬。”
裴璟转头对曾二郎温声道,“还请曾校尉派人收拾一下这里,我跟陈校尉就先回去了。”
“唉?”曾二郎有些郁闷地答应了一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道,“这裴大人今天怎么一直把我支开?”
经历过生死时刻,裴璟对陈小刀似是信任了几分,温声道,“今早程俊的话,陈校尉怎么看?”
陈小刀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但她已经确定裴璟甩开曾二郎跟自己单独相处,一定是已经看出她哪里不对,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应付他的问话。
她略微思考片刻,道,“程俊没有杀妻是真,但若说他完全不知道那幅画在哪里,像是假的。”
裴璟颔首,“陈校尉何出此言?”
陈小刀眉头微皱,“先不说锦衣卫不会大张旗鼓地找一个丝毫不知情的人,程俊今天一早先是说只希望自己能平安度过下半生,后来却一口咬定木芙蓉之死与《芝兰玉树图》有关,言语之间颇为矛盾,有想为木芙蓉报仇的意思。
“而且他早已知晓这幅画十分危险且事关重大,若真如他所说只想平安度过下半生,又怎么会紧紧咬住这幅画不放?若非大人您按住了他,他只怕还要跟这幅画纠缠下去。”
裴璟点头,“那你觉得,这幅画里会有什么呢?”
陈小刀沉默片刻,摇头,“不知道。但是能让秦首辅如此大动干戈,想来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裴璟又道,“我听到些传闻,说前首辅江洵许是被冤枉的,不知陈校尉怎么看?”
陈小刀身子轻轻一颤,望着裴璟笑道,“朝廷上的事情,小人一个小小的校尉,怎么会清楚呢?无论冤枉与否,人都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望着眼前的刑部,语气颇为不善,却仍微笑道,“裴大人盘问完了吗?我们都走回刑部衙门了。”
裴璟含笑安慰道,“陈校尉哪里话,今日若非陈校尉相救,裴某只怕性命不保。盘问不敢当,只是裴某感觉与陈校尉十分投缘,所以多聊了几句而已。”
话音刚落,裴璟便看到李长陵恰好从门口出来,望着他们二人冷冷一笑,裴璟有些不明所以,却听到李长陵道,“裴大人还真是八面玲珑啊,跟一个锦衣卫校尉都能聊得十分投缘,李某佩服。”
裴璟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便道,“不敢当。”
李长陵扫了陈小刀一眼,“你的外衫呢?”
陈小刀这才想起自己是没穿外衫一路走回来的,她的外衫当时给了光着膀子衣衫不整的周保。她冷声道,“小人的外衫就不劳李大人费心了。”
李长陵冷冷道,“你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吏,仪容不整像什么样子?”
裴璟接过他的话,道,“李大人说得是,陈校尉今日也是为了救下官才丢了外衫,不如下官带陈校尉去买一件吧。”
陈小刀声音温和几分,“怎敢劳烦大人,小人回家取一件便是。”
裴璟却不依,看着她额头上的汗道,“那怎么行?是我疏忽了,天气这样冷,你外衫都不穿跑来跑去,又出了汗,当心着凉。”
硬是拉着她的衣袖要去成衣铺,陈小刀本不想麻烦他,却看李长陵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落在裴璟放在自己衣袖的手上似笑非笑。陈小刀不觉将袖子从裴璟的手中抽了出来,跟着裴璟去了成衣铺。
裴璟向来清廉,怀里不过揣了半吊铜钱在成衣铺里左挑右选,最后为陈小刀选了一件浅蓝色的布衣长衫,陈小刀也不怎么挑,接过来穿在身上道谢,裴璟就笑道,“你还挺好打发的。”
顿了顿,他似是无意道,“陈校尉跟李侍郎之前相识吗?”
陈小刀一怔,“大人何出此言?”
裴璟微笑,“只是感觉他方才同校尉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虽然像是责备,但似乎更像是熟人之间的关切。”
陈小刀苦笑道,“我怎么会有幸认识李大人,可能大人正为什么事烦恼,我刚好撞枪口上了吧。”
裴璟若有所思地笑笑,摸着自己手上包扎的手帕,不再答话。
***
夜色甚浓。
李长陵沉着脸坐在清音的房间里,小桃吓得连茶水都不敢上,只小声问,“李大人这是怎么了?他什么时候舍得给小姐这种脸色?”
清音勉强笑着安慰,“是朝廷上的事,与我们无关,你先下去吧。”
待清音关了门,李长陵才蓦然拍案而起,沉声道,“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清音吓得轻轻一颤,却慢慢道,“那么大人,又瞒了我们多少事呢?”
李长陵怒道,“你知道她在锦衣卫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好大的胆子,锦衣卫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万一被发现了是什么后果?”
清音冷笑着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她什么人?你可是当朝首辅的女婿,这样的身份,难道指望我们相信你吗?”
“吱”一声窗户被推开,陈小刀翻身而入,李长陵讥笑道,“还真是长本事了,连窗户都会翻了。”他转头看着清音,“你给我出去。”
清音担忧地看了陈小刀一眼,看到陈小刀对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她便慢慢地退了出去,来到小桃的房间,冲着她微笑道,“大人有些烦闷,想自己待一会儿。”
陈小刀关了窗,居高临下地望着李长陵,讥讽道,“不知李大人有何指教?”
李长陵笑道,“我哪里敢指教你。”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六年不见,他只看得出她长高了不少,面容与声音都与当年没有丝毫相同,若非太过熟悉她走路的习惯,只怕她就算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决计不认得。
他终于走到了她面前,她微微抬头仰望着他,似乎仍是那年那个十二岁的少女一般,只是他却清楚地知晓许多事情早已不同。
他想关心她,话说出口却变成了责问,“你怎么混到锦衣卫里头的?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她轻轻一笑,“我还怕危险吗?”
李长陵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缓和了语气,“你受苦了。”
“免了。”她从他高大的阴影里出来,自顾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些假仁假义的话李大人就不必多说了,你装得累,我听得也累。”
李长陵全身一僵,道,“你在恨我。”
她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将茶杯放下,下意识地拿起腰间的酒囊猛地灌了几口,笑,“我又不是菩萨,你这样对我们家小姐,还不许我恨你吗?”她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又喝了几口酒。
从互换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永远成为了小池,原本的小池也永远成为了江若嫣。
李长陵沉着脸想将她手上的酒囊夺过来,却叫她轻轻巧巧地躲闪开。他冷道,“你是从哪里染了这些毛病?翻窗酗酒,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她轻轻一笑,身子晃到他面前,“我不会得可多了去了——比方说,我就不会下厨熬汤,再命人给你送到衙门去。”
“够了。”李长陵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直直盯着她。
陈小刀内心复杂,知道不应该再对他有任何期待,却总是忍不住贪恋他目光中偶尔流露的那一点点温暖。
李长陵静静地看了她良久,终于一下子将她拉进怀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眼里缓缓落下一滴泪。
她在他怀中缩了片刻,便义无反顾地将他推开,讥笑道,“怎么?家里的夫人不够美吗?”
他脸色一白,似是踉跄了一步,“这件事是我的错。但是……”
陈小刀冷冷打断他,“我不是来听李大人忏悔的。今日我来是想告诉大人,从你取消跟我家小姐的婚约那日开始,我跟大人便情分已尽。从今往后,我当我的锦衣卫校尉,你当你的首辅女婿,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轻轻一笑,望着她,“你今日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陈小刀道,“正是。”
他慢慢地转了头,沉默半晌,道,“程俊的案子,跟你可有关系?”
陈小刀微微一笑,“怎么?李大人破不了案,便想套我的话吗?”
李长陵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我的确背信弃义,但你应该相信——我永远都不会害你。”

秘密
陈小刀全身一震,良久,她问道,“那幅画里到底有什么?”她看李长陵不说话,便道,“你果然知道。”
“我知道。”李长陵毫不犹豫地承认,“但我绝不会让你涉险。”
陈小刀一笑,“看来你是想让我自己查了?”
李长陵无奈地望着她,她走到他身旁,看着他的眼睛,整个人都温柔下来,曼声道,“廷益,告诉我,画里藏了什么?”
这一声久违的“廷益”令他整个人都不禁一颤,他只觉得坚持了许久的东西仿佛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崩塌,他静静地望着她,“你一定要知道吗?”
她伸手抚上他肩膀,望着他的目光里有一丝柔情,语气却是坚定的,“我一定要知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自己查出来。”
她许久未曾离他这样近,李长陵听着她的心跳,伸手环住她的双肩,望了她许久,最终叹息一声道,“是前首辅留下来的一份名单——传言是他安插在秦首辅身边的人。”
陈小刀怔忡了片刻,然后微笑道,“多谢你了,李大人。”她倏地从他臂膀中挣脱开来,打开窗户,回首漠然道,“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等等。”李长陵伸手想要去拉她,却只触碰到了她的衣袖从他手里一点点滑走,他怔怔地望着窗外,忽地一笑,“可以啊,连骗人都学会了。”
陈小刀消失片刻后,清音才又走了进来,李长陵站在窗户前道,“我还没来得及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这身武功又是跟谁学的。”他转头问清音,“你知道吗?”
清音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小姐她一定受了很多苦。”
***
昏黄的月光隐于薄纱般的浮云之下,微冷的风吹着光秃秃的树枝,发出枯枝相交的声音。
裴璟站立在刑部的庭院之中,他伸手抚摸着包裹着伤口的帕子上的竹子,似是沉思着什么。然而却有衙役过来禀报程俊想见他。
程俊醒来之后已经被重新关入了刑部单独的牢房,又有大夫定时去看,如今突然想见他,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裴璟思索片刻,微笑道,“牢狱之中苦寒,将程举人悄悄带过来吧,本官在大堂见他,不要声张。”
不多时他便听到了拐杖的声音,侧头望去,却是程俊拄着拐杖由衙役带着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
裴璟脸上挂着他招牌的笑容,“这么晚了,程举人还未歇息?”
“沉冤尚未得雪,草民岂能睡得安心?”程俊道。
裴璟上下打量他一眼,语气依旧温和,“程举人说的是,只是天气严寒,程举人又在狱中受了伤,应该好好将养才是。”他顿了一顿,目光微闪,“程举人的身体,似乎恢复得很好。”
程俊点头道,“还要多谢鹤年堂的施大夫妙手回春。”
裴璟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程举人深夜前来,想必有事相询,我们屋里谈吧。”
程俊脸色微微一变,十分缓慢地挪动着拐杖进了屋内。
裴璟俯身用铁钩拨了拨炭盆里的炭,伸手示意,“坐。”然后温声道,“不知程举人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程俊抿了抿嘴,问,“草民听闻大人今日去了千金堂,不知是否寻到了周保?”
裴璟自然听得出来他想问的并非是这件事,但此事却是一个极好的谈话开头。他替程俊倒了一杯茶,不慌不忙道,“本官寻到了周保,只是……”
“只是?”
“只是周保已经死了。”
“当然。”
“当然?”裴璟挑眉,“怎么程举人认为他应当死吗?”
程俊的声音冷了几分,“如果真的想置草民于死地,怎么会留着证人呢?”
裴璟意味深长地望着程俊,“程举人说得不错。”他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程俊一侧,伸手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道,“何事?”
程俊紧张几分,他直直盯住裴璟半晌,却始终未曾开口说话。裴璟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他越是不着急,对方反而越容易说出将要说的话。他缓缓起身将最后一口茶水倒进炭盆,炭盆湮灭了片刻后又如火一般烧了起来。
他慢慢地又替自己斟上一杯茶,静静地看着程俊。烛火明灭之间,程俊的脸忽暗忽明,不知过了多久,程俊突然起身,一手扶住拐杖,单膝跪倒在地,沉声道,“草民宣府程俊,请裴大人做主。”
裴璟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受了程俊大礼,然后道,“此事涉及朝廷秘辛,你我心知肚明。你所知道的事情,令你的处境十分危险,本官也无十足把握能保住你。”他将程俊扶到椅子上,伸手一指,“你腿上的绷带似乎松了。”
程俊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裴璟已经蹲下身体替他整理,他下意识地往后缩,“这怎么敢当?”
“不妨事。”裴璟替他整理好绷带,摸着自己手上伤口包扎着的手帕一角,慢慢道,“不是有人让你来找我吗?”
程俊骇然道,“大人怎会知晓?”他意识到自己漏了口风,不禁紧张起来。
裴璟抬头看向他,“那个人——就是盗取锦衣卫腰牌给你母亲,让她去敲击登闻鼓喊冤的人吧。”
程俊有些震颤着不敢说话。
裴璟微微一笑,“你不必害怕,我也只是猜测而已。那个人既然帮了你母亲,自然不可能不帮你一把。只是他的目的只怕不单单是替你伸冤,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草民知道。”程俊神色紧绷,“所以此事草民并未告诉他,只是他说,若是草民不信任他,可以信任大人。”
裴璟不觉一笑,“他还挺会给我找事儿的。”他走到桌案前,摊开一张纸,问,“本官听闻程举人书画造诣颇高,想向举人讨教一番,不知举人意下如何?”
程俊道,“草民雕虫小技,不敢入大人法眼。”
裴璟替他磨墨,道,“连首辅大人都特意请了你去抄写字画,可见举人你不必过谦。”他伸手一指面前的炭盆,落笔,“画在?”
写完之后裴璟便轻叹一口气,“这两个字骨架太散,本官久未练习,退步不小。”说完便将纸揉作一团,扔进了火盆之中。
程俊扶住拐,一只手缓缓铺开一张纸,在纸上刚画了不到一半便停笔不画。
裴璟仔细观察他画的房子片刻,眉头微皱,提笔,“赵记?”
程俊点头。
裴璟将纸团成一团扔进火中,压低声音道,“本官知道了,本官明天会去查探。”
程俊又是一拜,“草民字丑,承蒙大人肯提点,多谢大人。”
裴璟高声道,“举人过谦了,举人对自己要求实在严苛,下官佩服。”
***
天未曾亮,裴璟便悄身一人前往吏部。前首辅江洵谋反一案的卷宗是被封存的,他无权也不可能查到,想知道江洵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究竟会不会造反,只能寄希望于查询当年江洵为官时的档案,看看是否能发现什么线索。只希望他动作够快,江洵的档案还没有完全被毁。
陈小刀潜行于暗处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不时还从腰间拿起酒囊喝一口,看着裴璟的身后不远处的两个暗哨,伸手在腰间拿出两枚铜钱轻轻一掷,那两个暗哨便站在墙角一动不动了。
她昨夜潜于刑部暗处,看不到裴璟和程俊二人究竟写了什么,只得今天跟着裴璟,但是她知晓裴璟今日去的地方一定不是那幅画的所在之地,因为裴璟没有那么傻。
她跟着裴璟进了吏部的档案房的一瞬间便意识到裴璟是在寻找江洵的档案。她动作轻柔地潜入,隔着书架的缝隙看着裴璟挨个查探,轻轻摇头一笑。——这些官方的档案能查得到什么呢?
她看着裴璟认真地翻动着什么,听到窗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她立刻闪身飞上房梁,看到李长陵带着锦衣卫迈步而入。
裴璟手上还摊开着一本册子,看到李长陵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李大人前来可是有事?”
李长陵打量他一眼,“下官前来查探一些档案,未曾料到裴大人也在这里。”
裴璟合上手上的册子,“既然如此,就不打扰李大人了。”他将册子放回书架,迈步而出,李长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个锦衣卫道,“大人,是否要搜?”
李长陵抽出裴璟方才拿着的册子,原来是江洵历任为官的档案。他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然后道,“不必了,这里都是官员的档案,藏不了什么东西,你们继续派人跟着他。”
“是。”两个锦衣卫走了出去。
李长陵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将手中江洵的档案慢慢点着,往地上一扔。看守档案的小吏也不敢说话,只是低头看着。
陈小刀在梁上望着江洵那部档案在地上一点点化为灰烬,狠狠掐着自己大腿,遏制住自己想要冲下去的念头。
李长陵一直看着那本档案化为灰烬,才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吏部。等他走远,小吏叹息一声,出门了。
陈小刀翻身而下,伸手将烧尽的纸灰一点一点拾起来收入腰间的锦囊之中。那小吏拿了扫帚回来却发现地上空空如也,一点灰烬都不见了,他怀疑地四处看了看,并未发现异常,只得一脸奇怪地又将扫帚放了回去。

口供
范沛愣了一瞬,随即笑道,“能跟着大人学习,是他们的福气。”
裴璟又看了陈小刀一眼,走到她身前半尺处,道,“看陈校尉的身形,可是南方人吗?”
陈小刀感觉自己的身高遭到了暗戳戳的嘲讽,她直直抬起头想要反驳,却感觉裴璟同自己离得有点近,自己抬起头只能看到他削瘦的下巴。她不得不生生忍住,却听到曾二郎呵呵一笑,“大人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徽州人。”
裴璟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方才起身出门,望着门外的天色,叹息道,“只怕风雪将至啊……”
范沛等他们走远,才阴恻恻开口,“你们二人务必盯紧裴璟,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过来汇报,知道吗?”
曾二郎尚在发愣,陈小刀已经拱手道,“是,小的遵命。”
回家的路上,曾二郎推了推陈小刀,“你说范同知的腰牌会在哪里?”
陈小刀摇头,“不知道。”
曾二郎羡慕道,“你还是比我细心,居然一眼就看出范同知的腰牌不在这堆腰牌里,办案这么久,我还是不如你啊……”
陈小刀笑道,“我只是想先把同知的腰牌还给他讨个好罢了,可是却一直没找到。”
曾二郎冷哼一声,忽然伸出双手,道,“下雪了?”他回想起方才裴璟说的话,“不过这个裴侍郎也的确有两把刷子,我们今早一同前去刑部衙门,我怎么就没注意到钉入牌匾的是弓箭而不是木钉?他连丝线这么细微的事情都能留意到,真是有点……娘里娘气。”
陈小刀噗嗤一声,“你之前还总说我像个娘们,现在又说裴大人,你怎么看谁都娘里娘气?”
“不过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曾二郎思索道,“这个裴大人,似乎对你格外关注。”
连曾二郎都发现了。
陈小刀一笑,“有么?”
“当然有。”曾二郎忿忿不平,“他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案情也就罢了,他竟然还问你是不是南方人,你是不是南方人跟案情有什么关系?难道他看上你了?”曾二郎看了一眼陈小刀的容貌,“这不可能吧?”
“曾二哥,人家只是问了我是不是南方人,你至于么?”陈小刀打断他的胡说八道,拿起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换了话题,“这雪越来越大,不知明日是何情形。”
果然曾二郎好奇道,“你的酒囊不是空了吗?什么时候打的酒?”
“我在衙门后厨偷偷灌了点儿……”陈小刀突然停住脚步,望着前方,面露不忍。曾二郎顺着她目光看去,原来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身形佝偻地在雪中担着一担东西艰难地靠墙走着。
曾二郎立刻走过去,“老人家,你家住哪里啊?我们送您回去吧。”
老婆婆却谢过他好意,执着地摇头道,“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走回去。”
“你看天色已晚,又下着大雪,不如我帮您把东西背回去吧。”
“多谢这位小哥好意。”老婆婆却侧了侧身,避过他的手,“只是你帮得了我一次,却帮不了我下一次,人啊,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我尚有几分力气,就不劳烦小哥了。”说完便一步一步扶着墙慢慢地走了。
曾二郎无言以对,却又心生敬佩,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却看到一言不发的陈小刀直接追过去伸手将老人肩上的扁担背了过来。
“我来帮你,”陈小刀低声,“能帮得了一次也是好的,起码今日您可以轻松一些。”
老婆婆震惊道,“是你……”
曾二郎也追了上来,打着笑脸,“是啊是啊,帮得一次是一次嘛。您别看她瘦小,力气比我还大呢。嘿嘿。”
陈小刀一手扶住扁担,一手握住老婆婆的手,“而且京城也不会每天都像今晚,是个风雪之夜。”
老婆婆似乎全身震颤了一下,用冰凉的手紧紧回握住陈小刀的,“如此……多谢这位小哥了。”
二人转了三条街将老婆婆送回家,临别时,曾二郎特意替老婆婆拍了拍身上的雪。
送走老婆婆后,曾二郎道,“陈小刀,想不到你还挺会说服人的。”
陈小刀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于心不忍罢了,咱们快回家休息吧曾二哥,明日还要早点去镇抚司。”
曾二郎答应一声,刚一转头,却借着幽微的雪光看到地上有一根黑色的线头,他惊道,“这是什么?”
他刚想去捡,只感觉周围忽然有一阵冷风拂过,再去看时,那个黑色线头竟然消失不见了。
曾二郎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我刚才明明看见……”
陈小刀跃了一步走过来,“你看见什么了?”
曾二郎拽着她衣袖急道,“一个很短的黑丝线,刚才明明就在地上,跟串着腰牌的黑丝线看起来很像!”
陈小刀打了个哈欠,照例甩开他的手,“哪有啊曾二哥,别是你眼花了吧。”
曾二郎喃喃道,“怎么会呢……我明明看到了的。”
陈小刀道,“不会吧,这么黑哪里看得到?你是太想破案都出现幻觉了吧?”
曾二郎摸了摸脑袋,回去的路上念叨了一路,“怎么会找不到了呢?”
回到家里,陈小刀从袖中掏出那跟极短的黑丝线,拿出火折子慢慢燃尽了。
还好她反应得够快,否则只怕那个老婆婆今晚便要露馅儿了。那个黑色线头是她当初串腰牌的时候挂上去的,后来范沛这块腰牌并没有被串进去而是给了老婆婆,想必老婆婆把腰牌随身携带着,所以才会不慎把线头掉了出来。
替父亲伸冤这件事已经筹谋了这么久,绝不能有分毫差错。
明天,还有好戏要上场。
大雪下了一夜,积了半尺高。第二天天还未亮,陈小刀与曾二郎便冒雪早早到了镇抚司,没想到镇抚司里已经人满为患。
院落中站着锦衣卫,其他房间里则是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中所有七品以上的官员,他们两人为一组,对丢了腰牌的锦衣卫挨个进行盘问。
陈小刀和曾二郎的口供是裴璟亲口问的。
裴璟先问了曾二郎那晚的情况,命人录下口供后又传了陈小刀进来。
虽然裴璟装得十分漫不经心,不过向陈小刀的手多看了一眼而已,她却一下子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裴璟对她那双手的格外关注。
陈小刀面上并无任何异样,行过礼后,便听到裴璟问,“不知陈校尉上元节当晚在哪里?”
陈小刀平静地开口道,“那晚因为曾二哥的夫人母亲生了病,曾二哥夫人回了娘家,所以小人跟曾二哥一起出门观灯去了。”
裴璟问,“就只是观灯?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陈小刀笑了一下,道,“也没什么,只是救了个书生,教训了一个无赖而已。”
“那晚小人与曾二哥出门观灯,恰好遇见董赖讹一个外地书生偷了他的银子。董赖是京城出了名的泼皮,他仗着有位表叔在秦首辅的账房底下当差,平日里行事便有些肆无忌惮,故意将钱袋掉落,待有人捡到便说钱袋里少了银子,定要对方归还自己的银两。
“因他有两下拳脚功夫,又与首辅门下有些牵扯,所以甚少有官差愿意管他的闲事。那晚我实在看不过去,便出手帮了那书生一把。”
裴璟微笑着问道,“陈校尉是如何帮那书生的?”
陈小刀道,“小人出去搜了那书生的身,证明他的确没有偷董赖的银子。后来董赖有些慌乱,不慎掉出了怀中的银两,围观的百姓们这才发现自己的钱袋竟全都被董赖偷走,一时气愤,还围着董赖教训了一番。”
裴璟目光低垂,看了她一眼,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问,“后来呢?”
“后来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小人跟曾二哥观完灯后便各自回家睡觉了,到家的时候大约是亥时三刻。”陈小刀声音不疾不徐。
裴璟低低“嗯”了一声,又问,“陈校尉可会写字?”
陈小刀道,“小人认得几个字,但小人的字写得丑,见不得人的。”
裴璟递给她一张纸,“无妨,就写你的名字吧。”
陈小刀只得起身,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陈小刀”三个字。
裴璟低头看了眼她写的毫无章法的字,点头道,“辛苦陈校尉,你可以出去了。”
待陈小刀出门后,裴璟命人拿来刚才记下的陈小刀的口供,与曾二郎的口供进行了一番比对,微微皱了眉。
曾二郎的口供里什么都说,连两个人买了几碗臭豆腐,买臭豆腐时跟人发生了口角这种小事都描述得绘声绘色;而陈小刀虽然没有撒谎,但却把事情经过说的极为简单。
裴璟拿着陈小刀的口供来回看了几遍,又想起了上元节当晚的事。
陈小刀和曾二郎不知道,他们两人替那书生解围时,他恰好就在人群中,围观了整个经过。
那晚他带着小厮裴荣上街观灯,恰好看到董赖污蔑那个书生偷了他的钱。
董赖拉着一个书生模样约莫十六岁上下的少年调笑道,“连爷的钱你都敢拿,你也不看看爷姓什么?”
那书生忿忿不平道,“明明是我看你掉了银子,好心好意捡起来还给你,你凭什么说我拿了你的银子?”
董赖叫道,“我钱袋里本有二十两银子,如今却少了十两,只有你碰过爷的钱袋,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
书生据理力争,“我若真是拿了你的银子,为何不全拿走,却还要还你十两?岂非多此一举吗?”
围观人群终于有人发出声音,“对啊,对啊。”
“为什么不全拿?”
“看这位小兄弟也是个读书人,应该不会做出偷别人银两之事吧。”
董赖声音洪亮如钟,“书生奸诈,一般人自然不会将银子还回来。但书生自诩读了几本书便自作聪明,认为只要还回一部分银两便一定不会被怀疑,但小爷我却不是一般人,一眼便看穿了他的阴谋诡计。”
书生咬牙切齿道,“简直一派胡言!”
董赖一下子将书生拎起来,“你今天若不还爷这十两银子,就休想离开!”
裴璟正想出手的时候,陈小刀忽然出来替那书生作证了。
虽然隔着人群,但裴璟这个角度刚好清清楚楚地看到陈小刀的手极快地往董赖怀中塞了什么东西,速度快到现场的人竟毫无察觉,若非他自小有一个以变戏法为生的叔叔曾经在他面前表演过,他也完全不会注意到。
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居然有着如此之快的手法。
这难道不奇怪吗?

程俊
“是啊。”裴璟道,“但有时最不可能的事,往往就是真相。走吧,也该回刑部了。”
一行人回到刑部早已饥肠辘辘,还好王朗命人留了庆记的包子给他们。
裴璟一夜未眠又走路走了大半天,此刻倒没什么胃口,只是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就听到有人禀告程俊已经苏醒。
听闻程俊醒过来,曾二郎连忙咽下口中的包子,却因为咽得太快被噎住了,又连忙去拿手边的茶。
陈小刀慢条斯理地将包子咽下去,对他悄声道,“那杯茶是裴大人喝剩下的。”
曾二郎端着茶的手停在空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陈小刀瞅着他的样子便觉得十分滑稽,忍不住笑了出来。
王朗走过来道,“裴老弟,我们不妨一起去看看这个程俊吧。”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正好,我与两位大人一同前去吧。”
李长陵身穿一身蓝色官袍,撩起前襟迈进了刑部大门,身后还跟了个小厮。他声音清冷,似是寒冬里的冰一般没有丝毫温度,整个人从上到下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然而他那双眼睛却生得极为好看,总忍不住让人多望几眼。
陈小刀只稍微愣了一下便恢复如常,垂下头跟在曾二郎身后出门迎接这位新来的刑部左侍郎。
曾二郎早已在心里将他同裴璟暗自比较了几番,只觉得在这位大人周身冰冷气息的衬托下,让人吃剩饭的裴璟忽然显得亲近了很多。
裴璟和王朗作揖道,“李大人。”
李长陵还礼,淡淡道,“想必二人大人已知圣上已下了旨意将我暂调往刑部负责这桩案子。”
“自然。”裴璟按住了想立刻去看程俊的李长陵,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程俊刚刚转醒,总要喝一点水、吃一点粥,我们现在过去定然影响他,不妨等一等再过去吧。”一边说,一边伸手将李长陵请入堂内。
李长陵扫了裴璟一眼,迈步进来,看也不看其他人,跟王朗要了程俊一案的卷宗,一言不发地看了起来。
他看卷宗的时候,蒙怀也到了刑部。李长陵看到蒙怀进来,连礼都未行,慢慢地翻完了卷宗,才恍然如同刚看到蒙怀一般,“蒙大人,下官看卷宗看得入迷,失礼了。”
蒙怀面上看不出表情,“不敢。”
裴璟开口缓和气氛,“李大人既然看完了卷宗,不知对程俊一案怎么看?”
李长陵似笑非笑将卷宗合起来,“诸位大人昨日已将卷宗看完了吧?不知诸位大人如何看待此案?”
他轻而易举地将问题抛了回去,其他人却不能轻而易举地回答。
众人沉默片刻,李长陵颇为不屑地将卷宗扔回给王朗,“既然诸位大人对此案都暂时没什么看法,我们还是趁早去见一见程俊吧,否则若不能尽快破案,岂非——有负圣恩。”说完用余光扫了裴璟一眼,便走了出去,对门口的衙役命令道,“带路,本官要去见程俊”。
王朗轻轻在裴璟耳边道,“只怕来者不善。”
裴璟缓缓道,“兵来将挡。”
蒙怀轻叹道,“小心应付吧。”
众人来到程俊房里时,程母手里正捧着一碗粥,一口一口慢慢地往程俊嘴里送,衙役介绍完几位大人的官职也没见程母和程俊抬头看众人一眼。
蒙怀有些尴尬道,“本官与几位同僚前来是想亲口问一问程俊此案的情况,不知他可否能言?”
亲眼看到儿子被折腾成这样,程辛氏心中自然怒不可遏,便冷冷道,“再着急的事,也得等小儿把这一口粥喝完,不然他哪里有力气应对诸位大人的审问?”
裴璟倒没说话,只是气定神闲地站着观察程俊——他比昨日有了些精神,脸色也好了一些,只是整个人上下仍有一种有气无力之感。
他身上多处均被包扎起来,左眼被敷上药,绷带盖住左眼从脖子底下一直缠到脑后打了结,只露出一只右眼,右手被裹得如同粽子一般,胸前也是里三层外三层被缠得有些散乱,唯有腿上那一处包扎得尤为平整,连打的结都不曾看到。
李长陵盯着程俊喝了几口粥,忽地一笑,起身要走,“看来倒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程小哥这样受了委屈的人都不急着翻案,我们急什么?程小哥只管慢慢喝,养几天身体,养好了再说不迟。”
言罢便抬脚出了门,对着跟随他的小厮宋章吩咐,“请几位大人出来,免得扰了程小哥静养。”
众人对望一眼,程辛氏端着粥的手抖起来,瓷勺与碗碰得叮当作响,程俊扶住母亲的手,急迫道,“请诸位大人留步,草民无法起身行礼,还望诸位大人恕罪。”
蒙怀温声道,“本官知你受了大刑,可还能坚持?”
程俊用力点了点头。
李长陵似是冷笑一声,反身回头随意挑了把椅子坐下,冷淡道,“说。”
程俊心中有气,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倚在床上,平和道,“草民并未杀妻,亦未曾偷窃秦首辅家中的《芝兰玉树图》,还望诸位大人明察。”
程俊并未像众人预料的那样喊冤,也未曾情绪波动,只是缓缓接着开口道,“若是草民知道那幅画会带来如此祸事,便是死——草民也不会从崔大人手中将画接过来。”
裴璟道,“你说的画,就是本案中那幅《芝兰玉树图》?”
程俊点头,“草民这半年在狱中左思右想,想来那画中定是藏了什么秘密,所以才让草民惹上了如此杀身之祸。秦首辅……”
他顿了一顿,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哀伤,“草民宁可自己死,也绝不会伤芙蓉分毫,更不可能杀她。她的死——”他微闭双眼,声音冷了几分,“与这幅画脱不了干系。”
“这所有的事,只怕从请我去首辅家中抄书起,便是一个圈套。”
“四年前,我正要上京赶考,途经宣府时,遇到了前兵部尚书崔振。他那时已是戴罪之身,被流放至宣府,我们在一个路边的茶摊相遇。
“他同我搭了两句话,我看他是被押解的罪犯,自然不敢回话,他也并不在意,只是认真看着手里的书,喝完茶临走前又悄悄问我,‘小哥可是上京赶考?’
“我不敢回答他,他又道,‘小哥不必紧张,只是我被流放至此,不知多久才能见小儿一面。这几日我悄悄为小儿画了一幅画,小哥若是要去京城,可否顺路替在下捎去?这里还有些辛苦费,劳烦小哥了。’
“他递给我半吊铜钱,我这才抬头看他一眼,只见他满脸风霜,眼里尽是乞求之色。我一时于心不忍,便问,‘银钱就不必了,只是顺路而已,不知画在哪里?’我看他身无长物、孑然一身,不像是身上有画的样子,谁知他竟将手中的书递给了我说,‘画都在书里了。’”
裴璟诧异道,“在书里?”
程俊道,“我也未曾想到,他将一幅画分割成了十二块贴在书页中,然后将书递给了我,请我务必将此画送给他京城中的儿子。可我到了京城才知道,他并没有什么儿子,只有两个远嫁的女儿罢了。此事有些蹊跷,但因我即将考试,也未曾深究,只是一门心思读书。
“后来考试之时恰逢伤寒,又遇大雨,虽然我无缘那次科考,却遇到了我的妻子,也算是上天垂怜。后来我们夫妻二人将母亲接到了京中,日子过得十分和美,直至有一天,秦首辅的总管派人寻草民上门抄书。
“一开始草民并未发觉有异样,只是后来第二天,秦总管忽然出现问草民可否见过客房中的一幅画叫《芝兰玉树图》,草民自然未曾见过,只是觉得名字有些耳熟,回到家中反复思考,终于想起来似是几年前崔振给我的那幅画。草民立刻去找,那本书还在,里面贴的画却不翼而飞。后来的事情……与卷宗所述无异,诸位大人想必都知晓了。”
“草民并不知道这幅画里有什么,也不知道秦首辅为何想要这幅画。”程俊缓缓道,“草民如今已然如同残废,只想平安过完下半生,还望各位大人为草民做主。”
裴璟反复思量他的话,却听到李长陵不重不轻道,“简直一派胡言。”
王朗不觉问,“李大人何出此言?”
李长陵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对方只是一只可以任由他碾碎的蚂蚁,“这《芝兰玉树图》明明是秦首辅家中之物,怎么会在前兵部尚书崔振的手里?你偷了东西不思悔改,竟还编出这等故事来污蔑当朝首辅,该当何罪?”
裴璟看着李长陵道,“如此说来,李大人见过此画?”
“这是自然。”李长陵似是恍惚了一瞬,接着道,“此画乃是前首辅江洵执笔。当年前家父与当时还是礼部侍郎的秦首辅一起去拜访当时的江首辅,江洵向来擅长书画,当日秦首辅见到他家中挂的这幅画便爱不释手,于是江洵便将此画送给秦首辅了。”
顿了顿,他又道,“江洵自是叛贼,然而秦首辅念着当年同朝为官之谊并未为难他的家人,亦欣赏他的书画,所以便一直将此画挂在客房中,一直到程俊前来抄书的第二日,那画都还在客房中挂着。”
曾二郎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地想询问陈小刀,却看她站着一动不动,表情十分冷漠。
程俊想要开口争论,裴璟重重地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制止了他,然后道,“即便程俊真的盗窃,也罪不至死。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究竟是谁毒杀了木芙蓉。”
“但是芙蓉之死,与此画脱不了……”程俊话没说完,裴璟又重重地推了一下他肩膀,转头看着他笑道,“只怕你将此事想得过于复杂了,这两件事想来,也许并没有什么联系呢?”
“大人!”程俊一下子推开裴璟,从床上挣扎着起身,高声道,“草民的妻子何其无辜,请各位大人还草民的妻子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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