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县学已然放假。顾启川细心地收拾好被褥,与同窗们一一话别。按常理,他本可返回襄阳村的顾家,可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山阳镇的住处。此刻,他心里总萦绕着一个念头,就是想去见见许清照。连他自己都有些困惑,明明从前对许清照厌恶至极,打心眼里认定她是不祥之人,生怕她克父克母,会给自己招来灾祸。然而,下午同窗的一番话,却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过去的想法或许大错特错。
他回想起当时,几个同窗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既交流学问,也聊起放假后的打算。有人满心期待地说这次回家便要娶亲了,有人则眉飞色舞地分享着回家看望妻儿的喜悦。唯有顾启川沉默不语。不知怎的,话题突然转到了 “克夫克母扫把星” 这类事情上。
这时,一位姓王的秀才开了口:“嗨,亏你们还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这怎么能怪到小孩子头上呢?说什么克父克母,简直是无稽之谈!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谁又能说得清楚?这等言论,实在是迂腐!”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撞击着顾启川的内心。他不禁开始反思,难道自己真的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顾启川匆匆赶到住处,刚抬手准备敲门,张婶恰好从里面走了出来。“哎呀,顾秀才,你可算回来了!”张婶笑着说道,“你家娘子今天去探望她父亲的至交好友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顾启川闻言,不禁一愣,心中暗自纳闷:岳父的至交好友?自己怎么从来都没听人提起过呢?随即,他赶忙问道:“张婶,我娘子出去多久了?”
张婶思索了一下,回道:“中午的时候就出门了,这都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没见人影儿呢。”
于是顾启川打开门走进屋子,屋内干净整洁,显然许清照把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收拾得井井有条。然而,此刻屋内除了一床被褥和一些洗漱用品外,别无他物。若不是那床上铺着的被褥,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里根本无人居住过。
顾启川瞧了瞧天色,意识到时间已然不早,心里涌起一股想要出去找寻许清照的冲动。可他根本不清楚许清照口中父亲的至交究竟是谁,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找。此刻,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许多与许清照有关的事情。
想到许清照回来或许会饿着,顾启川便走到厨房角落,打算找点米熬点粥。他将家里的角角落落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却连一粒米都没找到。一瞬间,顾启川的心凉了半截,脑海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她离开了?可又觉得不太对劲,毕竟若要离开,也不至于把米都带走,家里竟连一粒米都不剩啊。
顾启川心中猛地一震,暗自思忖:不对呀,自个儿从签下和离书到如今,竟没给过她一文钱,那她这段日子究竟是如何生活的?仔细想来,自从几个月前,她从襄阳村执意来到镇上,非要租房子住,不愿待在顾家开始,自己好像就很少给她银钱了。
以往最多也就给个五十文、四十文,少的时候三十文、二十文,可这个月竟破天荒地一文钱都没给她,她到底是靠什么维持生计的呢?
等待的时光总是格外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揪着顾启川的心,让他焦急难耐。夜幕缓缓降临,外头已是漆黑一片,顾启川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满心的纠结与担忧。此刻,他的脑海中全是许清照的身影,她究竟去了哪里?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会不会已经出了意外?
然而,他却全然忘记了过去那整整三年的时光。三年啊,那是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只顾埋头读书,一门心思扑在学问上,似乎从未记起过,自己曾经明媒正娶,家中还有着一位妻子,任由她被自己抛在脑后,不闻不问。
曾经,顾启川目睹自己的两个嫂子对许清照冷嘲热讽,母亲在院子里毫不留情地辱骂许清照是不下蛋的母鸡。左邻右舍也时常对许清照恶语相向,骂她是扫把星,克亲命。甚至当母亲抢走许清照的首饰时,他都选择冷眼旁观。那时的顾启川心里想着,不就是些首饰吗,给母亲又何妨?等自己日后高中,还怕没有这些东西?他还觉得许清照竟为了一点首饰就和母亲计较,实在是个不孝的儿媳妇,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
可如今,他却满心担忧起许清照的安危。
许清照瑟缩地坐在篝火前,双手不停地交替环抱在身上,试图抵御那丝丝寒意。忽然,身旁原本躺着的黑衣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男人静静地躺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弹,只是目光直直地看着篝火旁的许清照,轻声问道:“是你救了我?”
许清照闻声扭过头,脸上满是惊讶之色,脱口而出:“你醒了?”说着便想要起身。见此,许清照赶忙上前搀扶,关切地叮嘱道:“你慢点,小心伤口又裂开了。”
男人微微用力,缓缓坐起身子,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激:“谢谢。”
许清照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你能站起来走动吗?”
男人依言站了起来,说道:“我试试。”他缓缓迈出步子,走了几步后说道:“还行。”
许清照眼神中透着担忧:“你腿上的伤,还是得慢慢走才行。”
“腿上这点伤不要紧,只是皮外伤。”男人回应道。确实,相较之下,他腿上的伤算不得什么,真正严重的是上身,胸口的伤口颇深。
许清照思索片刻,问道:“那我们是在这里熬到天亮,还是去镇上找个客栈?”
男人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后说:“这里离镇上的客栈还有两三里路,咱们走慢点,去镇上吧。”
许清照轻轻点了点头,应道:“好。” 随后,她便小心翼翼地扶着男人,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山脚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