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沈霜月裴觎的其他类型小说《醉玉生欢沈霜月裴觎最新章节》,由网络作家“锦一”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金吾卫上前,擒着沈霜月就朝外走,那举着火把的甲卫如流水退走时,院中下人没一个敢阻拦,那些凶神恶煞的金吾卫对于沈霜月这个女眷没有丝毫留手。有人直接给她套上了手镣,那重重铁镣压得她险些站立不稳,没等她缓过来就被人用力一拽。“走!”沈霜月身上有伤跟不上他们速度,推搡之间几乎是被拽着朝外走。谢玉茵眼见她被拖拽时几次险些栽倒的样子,吓得浑身发抖,还好抓走的是沈氏,还好他们不知道东西是她拿走,要是她真被抓走还不如死了算了。“母亲…”“闭嘴!”谢玉茵刚想说话,就被谢老夫人转身打了一巴掌,她此时这个长女哪还有半点慈爱。要不是谢玉茵贪婪偷取孙家聘礼,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要不是为了保谢玉茵,她也不会冤枉沈氏让谢淮知更换礼单,惹了皇城司拿了把柄。孙家...
《醉玉生欢沈霜月裴觎最新章节》精彩片段
金吾卫上前,擒着沈霜月就朝外走,那举着火把的甲卫如流水退走时,院中下人没一个敢阻拦,那些凶神恶煞的金吾卫对于沈霜月这个女眷没有丝毫留手。
有人直接给她套上了手镣,那重重铁镣压得她险些站立不稳,没等她缓过来就被人用力一拽。
“走!”
沈霜月身上有伤跟不上他们速度,推搡之间几乎是被拽着朝外走。
谢玉茵眼见她被拖拽时几次险些栽倒的样子,吓得浑身发抖,还好抓走的是沈氏,还好他们不知道东西是她拿走,要是她真被抓走还不如死了算了。
“母亲…”
“闭嘴!”
谢玉茵刚想说话,就被谢老夫人转身打了一巴掌,她此时这个长女哪还有半点慈爱。
要不是谢玉茵贪婪偷取孙家聘礼,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要不是为了保谢玉茵,她也不会冤枉沈氏让谢淮知更换礼单,惹了皇城司拿了把柄。
孙家把账本藏在聘礼之中固然混账,但谢家本就不知情。
如果能把东西好生还回去就能置身事外,可是如今就是因为谢玉茵的贪婪,他们简直是掉进了泥潭子里裹满了烂泥,有嘴都说不清楚。
谢老夫人瞪着谢玉茵咬牙低声道:“立刻滚回徐家去,把孙家剩下的东西给我拿回来,你最好祈祷账本还在,要不然别怪我保不住你!”
说完她顾不得满脸惨白的长女,扭头就朝着岑妈妈说道:
“好生敲打祠堂这边的下人,让她们都给我闭紧了嘴,谁敢胡说今夜之事直接乱棍打死。”
“让人把祠堂收拾出来,立刻去给今鹊请大夫,不管怎么样都要保住她性命。”
关键时候那贱婢能够拿捏沈氏。
岑妈妈自然知道轻重,连忙点头:“奴婢这就去!”
隆冬腊月,夜里森寒,寒风带着飘雪冻得沈霜月手脚都麻木。
手臂上烧伤的地方起了燎泡,那风吹过像是刀剐过的疼,庆安伯府的下人都躲在远远的地方瞧着这边,沈霜月咬牙沉默着竭力稳住身形,尽量跟在金吾卫身后走快一些。
她浑身都发着烫,腕间手镣碰到了伤口,可她不敢赌这些心狠手辣的陛下枭犬,会对她这个跟太后和魏家有所牵扯的妇孺留情。
等到了府门前,沈霜月就发现门前护卫已经全被驱走,取而代之的是气势慑人的金吾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伯府不说,门前还停着一辆马车。
沈霜月被推攘着到了马车前,就听季三一垂头:“侯爷,人带来了。”
藏青色盘花锦帘被人掀开,劲瘦修长的手自车窗边探了出来。
帘后露出的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马车之中,青丝金冠高束,剑眉压着星目,那凛冽瘦颔之上薄唇轻抿着,朝外看来时眼里满是霜沫寒色。
沈霜月抬眼就看到他额间奴印留下的疤痕,连忙垂首:“见过裴侯爷。”
裴觎冷眸一凛,触及女子脸上红肿,陡然看向季三一:“你朝她动手了?”
“属下可没有。”
季三一莫名后背汗毛竖起,连忙说道,“属下领着人进去时,她就已经这样了,那谢家祠堂好像被人烧了,里头火都还没灭呢,属下只是命人将她抓了回来。”
况且他就算动手也不可能打女人巴掌。
沈霜月只觉头顶目光摄人:“裴侯爷,皇城司锁拿要犯无错,但孙家贪污与谢家无关,我家伯爷也非有意欺瞒,妾身可以跟侯爷解释......”
“谢夫人。”
沈霜月声音被打断,就听裴觎声如落玉击磬。
“孙家和谢家的事情非一言能以述明,谢淮知更换孙家聘礼,以致盐税账本丢失,谢夫人是打算在这里跟本侯辩解?”
京中入夜之后本就安静,庆安伯府这边的动静根本瞒不住人,皇城司上门,金吾卫围府,那闯府时震天的响声让附近人家都被吓醒。
城东本就是权贵聚集之地,庆安伯府所在的泗水街又离京中主街不远,附近各府早就已经派人出来打探,那夜色之中都藏不住远处朝着这边窥探身形,要不是有金吾卫在外震慑,怕是早就已经聚集在府前。
那账本关乎重大,如今又下落不明,万一被旁人听了去惹出是非,又是谢家罪过。
沈霜月连忙说道:“是妾身糊涂。”
“上来。”
沈霜月错愕抬头,就对上他剑眸,那是和谢淮知温润全然不同的凛冽,只一眼就让人生惧。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妾身有嫌疑在身,不敢跟侯爷同车,自去皇城司便是......”
“这里到皇城司要走半柱香,你是让本侯等你,还是要当众被金吾卫锁拿入囚车游街。”
沈霜月菱唇微张,她虽然知道今夜之后恶名覆身,她那本就狼藉的名声会再添一笔,可是要是被金吾卫押解着一路招摇去了皇城司。
哪怕现在是夜里,不出天明沈家就会因为她成了满城笑柄,可是和裴觎同乘一车,她又下意识抗拒。
男人目光冷然靠在马车上未曾出言催促,只与她静静对视,哪怕只坐在那里,那一身渊渟岳峙的气势依旧摄人心魄。
半晌,见她眼尾泛红绞着指尖,裴觎突然缓了眉眼,
“你既要跟本侯解释,不上来怎么说?”
周围窥探目光刺人,金吾卫众人都看着她,沈霜月咬了咬唇抬脚朝着马车走了过去,瞧着那极高的车辕正为难间,就见车厢门被推了开来。
高大身形从里间探出来,长臂一展拉住她未受伤的胳膊稍微用力,稳稳拖住她腰身便将人接了上去。
车厢门“砰”地关上,季三一瞧着几乎被裴觎半环着带入里间的女子目瞪口呆。
牧辛匆匆从庆安伯府出来就瞧见马车已经朝前走去,他将手里拎着的两人扔给了一旁甲卫,尚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季三一伸手拽住。
“牧辛,那个沈氏......”
“沈氏怎么了?”
“她不是谢淮知的夫人吗?”
季三一如同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侯爷今夜大动干戈让咱们连夜闯庆安伯府拿人,不是为了对付魏家和太后吗,他怎么让那个沈氏跟他同乘一车,还......”
还!抱!她!!
他家侯爷冷得跟没开化的石头桩子,女人脱光了凑到跟前都能抬脚踹飞出去,可是刚才他看得分明。
侯爷不仅主动邀那谢夫人同车,伸手拉人家时故意用了巧劲让人撞进他怀里,带着人摔进去时还故作没站稳当了垫背!!
牧辛闻言瞪大眼:“谁跟你说侯爷今天来是为了对付魏家和太后?”
“啊?”
见身前莽汉满脸茫然,牧辛下意识就觉得不好:“我不是跟你说了谢夫人是很要紧的人,让你将人带出来见侯爷,你朝她动粗了?”
季三一张张嘴:“这谢家跟魏家不清不楚的,她身上说不定藏着盐运账本,我以为侯爷是要拿她震慑其他人,找机会给魏家来个大的,所以就给她上了个手镣让人锁拿出来的......”
牧辛顿时觉得天塌地陷。
季三一莫名:“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牧辛咬牙切齿,他家侯爷蓄谋已久,又是挖坑又是下套,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亲自来谢家挖墙角,出门前还换了三身衣衫梳发净面,结果季三一这蠢货上来就给人绑了镣铐。
他说怎么了?!
“你这个疯子,疯子!”
谢玉茵满是震惊地看着祠堂中的女人,她身上衣裙染了血,火光照耀下发丝凌乱面容苍白。
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沈霜月,你敢烧了我父亲牌位,我大哥饶不了你!”
“他什么时候饶过我?”
沈霜月在火光之下抬头,轻柔的声音带着一股子令人发颤的寒意。
“自我嫁进谢家之后从不敢有半丝懈怠,孝敬婆母,善待幼妹,这府中上下我人人照拂,恨不得剜出血肉滋养,可是你们何曾对我有过半丝善意。”
“四年前我罪有应得,所以我不怨恨你们苛待,我害得阿姐丧命,也愿意承受一切以求心安,可是母亲,孙家的聘礼当真是我拿的吗?”
她声音不大,却如斧凿砸入人心间,目光落在谢玉茵身上时。
明明那双清泠眼眸里不带半丝情绪,却让谢玉茵心头发颤忍不住退了半步。
“你,你在胡说什么!”谢玉茵色厉内荏。
沈霜月见状讥讽勾唇:“是不是胡说,你当比我更清楚。”
她抬眼看向谢老夫人,
“我不想追究孙家事,也不问那些东西去了哪里,左不过是跟以前一样的糊涂官司,母亲想要袒护谁我不愿深究,但是母亲也该明白。”
“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谢老夫人只气得手都发抖,其中还藏着一丝难掩的惊惧。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般冒犯过,就算是沈婉仪在时也是对她恭恭敬敬,更何况是入府四年唯唯诺诺、处处依顺的沈霜月。
可是此时对着她那张脸,对上她冷静犹如深潭的眼睛她却是生出些忌惮来。
谢老夫人脸色阴沉:“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昇阳丹。”
谢老夫人眼皮子一跳,就听祠堂里声音传来。
“一年前我曾替母亲求来两颗救命灵丹,一颗用以救了母亲性命,一颗还在你手里,还请母亲还给我救今鹊。”
去岁入夏时,谢老夫人突染恶疾,满京城的大夫看了都只摇头说她性命难续,就连太医署的人也只让谢家准备丧事,是沈霜月听闻奉安有一神医,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千里迢迢赶了过去。
她费尽心思才从神医那里求得两颗灵药,赶回京城时谢老夫人只剩下一口气,是服了药后才好转过来。
谢老夫人怎么都没想到沈霜月居然想要将药拿回去,还要用来救一个贱婢,那可是救命的东西!
“你若只是想救今鹊,我可以命人给她请最好的大夫......”
“我只要昇阳丹。”
今鹊被那杖箸打断了骨头,流了太多血,寻了大夫也未必能保住命。
“可那昇阳丹不在我这里......”
“是不在,还是舍不得?”
沈霜月太清楚谢老夫人的性子,自从那次重病之后她就格外惜命,寻常稍有风寒都会寻医问药小心将养着,那救命的灵药更是一直随身带着,连夜里睡觉都不曾离身。
“听闻人死之后会入黄泉,当年老伯爷力排众议迎娶身为魏家庶女的母亲入府,与您相濡以沫数十年,想必您也不愿老伯爷在地下不得安宁。”
她拿着牌位靠近火中,手指被火燎得通红,连牌位都变得滚烫。
见谢老夫人脸色难看却依旧迟疑不肯拿出东西,沈霜月勾起一抹讥讽。
“看来在母亲眼里,老伯爷也算不得什么。”
她抬脚踢了一块裹着布料的龛木进火里,顿时漫起无数火星,火势大有烧到那后面高台上的凶猛,而沈霜月更是抓着手里牌位作势朝着火中一扔。
“住手!!”
谢老夫人脸上铁青,她可以不在乎死去的人,可她不能不管生人。
当年她是魏家庶女,在府中并不得看重,那时候的魏家还不如现在鼎盛,谢老伯爷因战功封爵颇得先帝看重,更是京中贵女眼中的香饽饽,他的正妻之位根本轮不上她这个庶女。
谢老伯爷力排众议娶了她,在她入府之后更只有一位姨娘,膝下除了她的三个孩子就只有一个庶子。
满京城谁不知道谢老伯爷对她情深意重,她今日若是不管沈霜月,任由她火烧牌位毁了伯府祠堂。
谢氏宗族的人第一个饶不了她,就连谢淮知也会怨她,她多年积攒的好名声更是会毁于一旦。
“我给你就是!”
谢老夫人扯下腰间香囊就想扔给身旁膀大腰圆的仆妇,却被沈霜月拦住:“麻烦母亲亲自喂今鹊服药。”
“你......”
谢老夫人看了眼躺在沈霜月身旁不远的今鹊,只气得胸口都疼,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抬脚朝着祠堂里走去。
等到了今鹊身旁,谢老夫人从香囊里取出那救命灵药时手都在发抖,可是沈霜月的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她强忍着心疼倒出收存极好的药丸,用力塞进今鹊满是鲜血的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只片刻后,原本都快没了生息的今鹊突然仰头剧烈咳了起来。
她嘴里有血,人也难受地呻吟,可胸口起伏却变得强劲,就连刚才比纸还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沈霜月喜极而泣:“今鹊......”
砰!!
一道黑影从祠堂边角朝着沈霜月扑了过来,她整个人朝后一仰撞在高台上,那上面本就摇摇欲坠的牌位稀里哗啦地砸落在地上。
岑妈妈死死摁住沈霜月的胳膊急声道:“来人,快来人!”
祠堂前的人蜂拥而入,沈霜月手里的牌位被人夺下,身后的人灭火的灭火,捡牌位的捡牌位。
谢老夫人则是大步走过来就狠狠一巴掌甩在沈霜月脸上:“你这个贱人!”
憋屈了一整晚,她整个人都快气炸了,那没了的救命灵药更是让她恨不得弄死眼前人。
谢老夫人满是怒容:“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爬了我儿子的床才嫁进我伯府的无耻之人,一个连娘家都容不下你的贱妇,你居然敢火烧祠堂要挟我?你就没想过这一把火我能要了你的命!”
沈霜月被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谢老夫人却犹不解气,她抓着她刚才拿牌位的手就朝着一旁坍塌的火堆上用力按了过去。
四年前旧事再被提起,所有人都想起这沈家次女当年是怎么嫁进庆安伯府的。
原本怀疑谢家的那些人都是神色微变,而刚想要开口说话的沈霜月在听闻谢翀意摔伤时,那到了嘴边辩解的话咽了下去,紧握着拳心嘴角抿紧。
谢翀意在魏家族学进学,好端端的怎么会伤了?
是谢老夫人说谎,还是魏家做了什么?
谢淮知听着自家母亲的哭声,心头只觉怒气升腾。
母亲虽然不喜欢沈霜月,可也从来也没有真的对她做什么,她每次犯错母亲也只是轻轻惩罚便直接揭过,在她入府之后更是将府中中馈都交给了她。
反倒是沈霜月记恨四年前母亲不允她入府之事,时不时做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污蔑老夫人。
谢淮知刚才看到沈霜月身上那些伤升起的那抹担心瞬间散去,脸上阴沉:“母亲断不可能伤你,沈霜月,你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沈令衡也是神色难看地瞪着沈霜月:“你莫不是又像以前一样弄伤了自己想要嫁祸旁人?!”
沈霜月面上惊愕:“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清楚?皇城司的人没对你动刑,谢老夫人那般慈爱更不可能伤你,你好端端的变成这副模样,还是你故意弄伤自己想要跟人卖惨?”
沈霜月难以置信地看他,满是苍白的脸上血色更淡,这是她大哥,是她至亲血脉,哪怕早知道沈令衡厌恶她,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沈令衡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话音一顿,可是转瞬想起她偷东西的事传出去后,外间人对他们沈家的耻笑,怒气不减:
“当年你气死阿姐,跪在地上哭着求着嫁进了谢家,我以为你这几年过去已经知道悔改,可没想到你还是这般贪心不足,那伯夫人的位置已经满足不了你,竟干出这种丑事。”
“我沈家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谢大哥更是不计前嫌将整个庆安伯府都交给你管,你若是缺银钱哪怕回府来要也好,为什么要这般不知廉耻,居然去偷人家的聘礼?”
“我沈家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女儿!”
沈霜月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恶言,可还是被刺得鲜血淋漓。
她指甲掐破了掌心,这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人,是她说一句喜欢就能跑遍京城替她买来珠花的兄长,是带她打马游春,能甩掉一群同窗好友笑着陪她下河捉鱼的哥哥。
旁人笑他这般会宠坏了她,可是沈令衡每次都是揉揉她脑袋,说一句我沈家的姑娘,宠坏了又如何。
可也是他,四年前狠狠一脚踹在她心口,将满身狼狈的她踢进大雨里。
从此之后她染上心悸之症,每逢雨夜都疼得生不如死。
“你看什么?”
沈令衡对上她目光只觉憎恶,“我沈家多年清名全毁在你身上,你要是不想当沈家女就直说,我回去就让父亲将你逐出去......”
“那便逐了我吧。”
沈霜月压着眼中涩意,声音轻柔却震得原本吵嚷的声音一滞,所有人都是忍不住倒吸口气。
“你说什么?”沈令衡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霜月抬头看着他说道:“我声名狼藉,不配为沈氏女,反正府中也早已不认我,麻烦大哥告诉父亲将我逐出沈家,免得恶名连累了你们。”
意哥儿年纪还小,她本是担心他年少失怙才认下了偷盗之事,想要保全庆安伯府,可是她没料到谢老夫人会做得这么绝。
沈家不该受她牵连,而且父亲他们本就厌恶她至极,这几年每次相见都是不欢而散。
若是没有这个遭人唾弃的女儿,他们应该会高兴吧......
“沈霜月!!”
沈令衡不仅没有因为她的话高兴,脸上愈发阴沉。
他只觉得沈霜月是在怪他们,是在嘲讽府中这几年对她冷淡,可是她也不想想她都做了什么。
她害死了阿姐,气得祖母缠绵病榻至今在老宅休养,就连沈家上下也因为她连受几年嘲讽。
父亲当年被她所累差点错过御史中丞的位置,母亲也以泪洗面郁郁数月。
可府里不仅没有将她如何,还给了她那般丰厚的嫁妆,成全了她的心思让她嫁进了谢家。
如今她居然还来怨怪他们?
当真是不知感恩的白眼儿狼!
心中怒气升腾,沈令衡低喝出声:“你不想连累我们,那四年前就不该做那种恶心事情,不该嫁进庆安伯府,当初你就该绞了头发去当姑子,要不然就一条白绫勒死了自己!”
一句话,便让沈霜月心口窒息,仿佛有手狠狠拽着她心脏朝外拉扯,她突然抬头嘶声道:“你以为我没死过?”
她死过的。
那一簪子扎进了颈侧,刺进了肉里,她抱着必死之心险些扎破了气管,后来足足几日都说不了话,到如今那衣领遮掩下的地方还留着道丑陋疤痕,可是当时所有的人都只哭着阿姐的死。
她受了家法,满身是伤地被扔在静室里,要不是连枝和今鹊豁出了命硬闯出去救了她,她早就死在了姐姐去的那个夜里。
她守着阿姐的遗愿活了下来,可从此之后身边只剩下一个今鹊。
连枝替她认了给谢淮知下药的罪责,将所有罪名揽在身上被活活打死在了那天晚上,她死之前还拉着她的手,求着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阿姐求她,连枝求她。
从那时候起她的命就从来都不是她自己的。
或是声音太过凄厉,也或许是那双眼里突然涌出泪意,沈令衡心头一颤:“你什么意思?”
沈霜月眼中通红:“大哥在意我什么意思吗?”
“你们从来不听我说什么,你永远只信自己看到的,信你认定的东西,不管我说多少次我没有做过,在你心里我还是那个不知廉耻爬上男人床的贱人......”
“啪!”
沈令衡猛地抬手一巴掌就打了过去,身前女子才刚踉跄,下一瞬沈令衡就感觉到肚子上像是被重物击中,整个人疼得惨叫了声,急退了几步撞在了身后人身上。
打中他的剑鞘“砰”地落在地上,裴觎手上是刚才牧辛腰间挂着的剑。
他身形未动,面上静沉,可任谁都能感觉到他动了气。
“沈大公子是将皇城司当成了什么地方?”
唰!
周围金吾卫齐刷刷地抽剑,那刀光剑影之下,仿佛下一瞬就能直接劈了场中的人。
金吾卫在夜里闹出的动静极大,裴觎也并未让人遮掩,等一路到了皇城司时,庆安伯夫人沈氏偷盗谢二小姐聘礼的消息就已经传了出去。
沈霜月以为自己惹恼了裴觎,他定不会饶了她,心中惴惴已想着进刑狱里后要怎么面对审问,却不想被带到了皇城司后衙。
落雪覆盖着院中绿竹,落了叶的葡萄架也因雪色多了几分诗意,不大的院子里处处可见精巧。
看着房中准备好的热水,还有站在一旁神色恭敬的青衫婢女,沈霜月满是错愕。
“你是?”
“奴婢夜鸢,伺候夫人沐浴。”
沈霜月连忙退开半步,避开她想要替自己褪去衣衫的手:“我是来皇城司受审,为何不是去刑狱…”
夜鸢说道:“奴婢只是奉命服侍夫人,其他不知。”
沈霜月满是戒备地看着她,完全不懂这定远侯到底想要干什么,明明刚才马车之上剑拔弩张对她也满是讥讽,夜闯庆安伯府拿人又言语刻薄,可是入了皇城司后,居然就将她扔在了一旁。
她开口问:“裴侯爷呢?”
“侯爷去处置要务了。”
夜鸢温和说道:“谢夫人,您身上伤势不轻,脸上也有破损,而且烧伤的地方若不及时处置起了脓疮会坏了胳膊。”
“奴婢奉侯爷之命照看您,不管有什么事,先将身上清理一下,好吗?”
夜鸢说话声音轻柔,没有半点攻击性,而沈霜月身上衣衫褴褛处处破损,脸上身上到处是伤,还有之前祠堂放火时染上的黑灰,的确是有碍观瞻。
她迟疑了一下才说道:“那麻烦你了。”
屋中早早就烧了银丝炭,那沐浴的水只是温热,可是漫过肩头之后,依旧让沈霜月冻得麻木的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受伤的胳膊被小心放在一旁凭几上,夜鸢替她卸掉凌乱头发。
“夫人之前受了冻,不能用太烫的水沐浴,否则容易伤了肌肤还会起疮。”
“奴婢在这水里加了些驱寒的药汤,您先泡着,等身子暖和起来了,奴婢再替您加些热水。”
碳盆放在浴桶周围,哪怕水温不高也丝毫不会觉得冷。
水中有淡淡的药香,袅袅升腾的热气熏染之下,沈霜月脸上逐渐恢复了些血色,跪伤的膝盖和撞青的后背却因为热水浸泡疼了起来。
她却只咬唇忍着,一直等夜鸢替她将头发上染上的血全部洗掉,方才被她扶着起身。
“这些衣裳都是新的,夫人先且将就穿着。”
白色亵衣绣着银纹,大小竟是与她刚好。
沈霜月换好衣裳,夜鸢便扶着她到一旁床榻边坐下。
“本是该替夫人请个大夫,但是眼下不便让您与外人相见,所以只能奴婢帮您上药了。”
“夫人这胳膊上的烧伤很重,被火灼焦染尘的地方得清理干净才能上药,等下可能会有点儿疼,您忍着些。”
沈霜月点点头:“我知道。”
夜鸢是个很温柔的人,也懂得怎么让人卸下心防,她替沈霜月清理手臂上的烂肉时,明明她脸上巴掌印清晰,身上的伤也不是寻常内眷会有。
可是她眼里没有半点嫌恶鄙夷,也没有任何窥探之意。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问上一句这些伤势是怎么来的,只是仔细清理伤口,时不时轻声问上一句“疼吗”。
屋中暖意盈盈,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相处,沈霜月却莫名酸涩堵了喉咙。
这几年除了今鹊,哪怕是伯府下人对着她时也总是带着打量之色,除了那些因传言而来的不屑鄙夷,剩下的即便是没有恶意也会带着好奇和窥探。
人人都想将她扒皮抽骨,想要知道那爬了庆安伯的床气死亲姐的人是什么模样。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能够将她当作平常人,不带任何善恶偏见的目光了。
从入皇城司后所有的戒备和不安散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不解和茫然,她呐呐张嘴“你......”了一声,想问夜鸢是裴觎的人为何不探问,可到了嘴边的话却梗在喉间,不知道接下来该何言。
夜鸢扭头:“怎么了,可是奴婢弄疼了您?”
沈霜月眼底泛着红仓促低头:“…没有。”
手臂被烧伤的地方皮肉焦黑,几乎剜掉了伤处烂肉才见了干净的血。
沈霜月疼得唇上惨白几近晕厥,等包扎好伤处时,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两日的受寒和接踵而至的疲惫如强压着的潮水汹涌反扑,等夜鸢替她重新换了干净亵衣,抬头就见床上的人已经昏睡了过去。
外间有脚步声靠近,站在门外许久的裴觎听见里面属于沈霜月的呼吸声平稳,这才走了进来。
“侯爷。”
“她怎么样?”
夜鸢摇摇头:“谢家的人下手太狠,脸上这些伤是冲着毁容去的,右臂险些被烧废了,而且夫人双膝红肿寒气入体,回来时就已经发了高热,她一直强忍着才没叫人看出来。”
“奴婢怕她心神一直绷着人会出事,所以在药里和浴汤里都放了些安神的东西,这才让夫人昏睡过去。”
裴觎看着床上的人,犹记得数年前她明媚灿灿,如今居然被那些东西如此苛待。
他眼底戾气翻涌:“让牧辛去一趟刑狱,她身上有多少伤,就让谢淮知双倍还回来。”
夜鸢低声问:“那孙家的事?”
裴觎沉声道:“不必遮掩。”
夜鸢迟疑:“侯爷是想要将账本的事情闹大,那孙家聘礼下落?”
裴觎:“顺着谢家的意思,说是她拿的。”
夜鸢眉心忍不住一跳:“侯爷,谢夫人因为四年前的事情已经声名狼藉,这些年被人唾弃谩骂,如果这次再摊上偷盗恶名怕是会受不住......”
“我就是要推她入绝境。”
裴觎睨目阴沉,他原是想要徐徐图之,可之前马车上她对谢淮知的情分让他嫉妒到发狂。
她一颗心全拴在了谢淮知身上,伤痕累累不肯放手,百般受辱依旧委屈求全,让谢家人如附骨之疽缠着她敲骨吸髓。
他就要让她好好看看她喜欢的是个什么东西,那谢家又是什么嘴脸。
夜鸢见自家主子俯身坐在床边,满是凌厉伸手触碰谢夫人菱唇,像是气急了指尖重重摩挲压出一片殷红,她忍不住心头一抖。
“你先出去。”
夜鸢转身退到门边,待开门时,身后蓦地传出声音,
“让季三一派人去谢家,护着她身边那丫鬟,把谢家长女和徐家那窝囊废经手送出去的东西列下来,寻人做好口供。”
屋中灯影摇曳,床前人背对着门外瞧不清神色,可是夜鸢却是眼神一松,主子到底还是心软。
裕安斋里,谢老夫人久不见儿媳过来,脸上满是不悦:“沈氏怎么还没过来。”
伺候她身旁的岑妈妈低声道:“夜里风雪大,外面天也还没亮透,夫人可能走得慢些,老夫人您别急,奴婢出去看看。”
谢家长女谢玉茵早几年就已嫁出去,是听说孙家事才匆匆赶回来。
见岑妈妈出去后,她坐在椅子上冷哼了声:“什么走得慢,我看她就是贱人矫情。”
“她嫁进府里四年,日日请安的,怎么还会怕天黑路滑,母亲你就是太纵容她了,才让那狐媚子越发不知道规矩。”
她想起沈氏那张脸就觉得膈应。
明明同样是成婚四年,她皮肤糙了,身材不如从前,那沈氏却依旧美貌惊人,还记得上次回来见到她时,她那张脸一如往日肌若赛雪,一身皮子更是如剥壳的鸡蛋白得晃人眼睛。
时下女子奉行纤细柔弱,那沈氏却曼妙丰腴,颊边莹润似少女,偏偏眉眼又潋滟勾人无边风情。
那腰肢纤细盈盈一握,哪怕穿得再素,都靡艳得像极了勾人的妖精。
下贱胚子!
谢玉茵还记得那天她夫君瞧见沈氏时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就骂道:“那狐媚子指不定昨夜干了什么龌蹉事…”
“胡诌什么。”谢老夫人斥道。
谢玉茵不满:“我哪有胡诌,我都听下人说了,昨天夜里她勾了大哥去她房里,您瞧瞧她那张脸,生来就是惯会勾引男人的,谁知道大哥会不会被她迷了去。”
“行了!”
谢老夫人重重将杯子放在桌上:“我看你这张嘴是越发不把门了,什么话都说!”
昨天夜里霜序院的事情她自然知道,她虽然不喜欢沈氏,但也不想长子为此被人议论,更何况现在孙家被抓,小女儿也被连累下了狱,她哪有心思听长女掐酸的话。
屋里母女俩闹的不快,外面岑妈妈回来。
门前大红色毡帘被掀了开来,她快步入内就说道:“老夫人,霜序院出事了,夫人被伯爷送去了祠堂。”
谢玉茵顿时幸灾乐祸:“那贱人进祠堂了?”
谢老夫人横了她一眼,这才沉声问:“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淮知怎么让她去那儿?”
岑妈妈回道:“奴婢听说好像是为了孙家送来的聘礼。”
谢玉茵原本幸灾乐祸的笑容一僵。
岑妈妈没注意到,只继续说道:“孙家出事后,二小姐就被牵连,伯爷去了皇城司想要救二小姐出来,结果被拒之门外。”
“那定远侯有意深究孙家的事,伯爷怕牵连咱们府中,想要将孙家的聘礼还有往日送来的那些东西交还出去,谁知那些东西却被夫人擅自用了。”
谢老夫人眉心紧皱:“沈氏用了娇娇的聘礼?”
岑妈妈点头:“孙家聘礼没了,伯爷动了大怒打了夫人,还将人送去了祠堂,只是夫人咬死了说她没拿孙家的东西,还说是老夫人拿的…”
“她放肆!”
谢老夫人动了怒:“她居然敢攀诬我?”
那孙家的聘礼是留给小女儿的,她怎么可能去动过那些东西,府中中馈也一直都是沈氏在管,不过怒气之下谢老夫人也是满心疑惑。
沈氏性子清高,从不屑于后宅手段。
府中这些年底子单薄,她寻了借口将中馈给了沈氏后,沈氏因着前儿媳的死贴心贴肺照顾府中上下,拿着嫁妆贴补府里,就连娇娇出嫁的东西也是她给准备的。
她怎么会去动孙家送来的聘礼?
谢玉茵原本还坐在一旁看热闹,此时却是脸色有些不对,眼见谢老夫人生疑,她连忙抓着帕子起身说道:“母亲,府里既然出事了,那我先走了。”
“这么着急干什么。”
谢老夫人叫住她:“你天不亮就过来,闹腾着你妹妹的事连累你被夫家怪罪,不等你大哥过来问问情况…”
谢玉茵连忙道:“不用了,大哥向来疼我们,玉娇的事情他肯定会处理好,而且我突然想起徐家那边还有事情,得先回去,等过两天我再来看母亲。”
不对劲。
谢老夫人微眯着眼,她太清楚这个女儿的性子,一贯的跋扈泼辣,稍有不顺心就闹得鸡飞狗跳,她什么时候这么识大体了?
“你在慌什么?”她突然问。
谢玉茵撑着笑:“母亲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好慌的......”
“谢玉茵!”
谢老夫人声音陡沉,“你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你?”
想起刚才岑妈妈的话,还有谢玉茵一前一后的变化,她突然想起一个月前,谢玉茵曾跟她讨要过库房钥匙,说是要去取一方端砚送给她公公当寿礼。
谢老夫人心中一咯噔:“孙家的聘礼是不是你动的?”
“不是我!”
谢玉茵嘴里虽然否认的快,可脸上的慌乱却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真的是你。”
谢老夫人猛地站起身来:“你是疯了不成,居然敢动你妹妹的东西,还栽赃到沈氏头上,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谢玉茵吓得脸发白:“我没有…”
“还敢狡辩,是不是要我让你大哥过来审你?”
“别!”
谢玉茵慌了神:“母亲别叫大哥,我,我没想栽赃沈氏的,我就是手头有些紧才借用了一些,那孙家的东西放着也是放着。”
徐家家底不如孙家,府里就是个表面光,她夫君虽是家中嫡子,上面却还有两个哥哥。
那日拿了府库钥匙,她原本只是想取一点伯府私藏让夫君拿去讨好上面的人,好能换个实权将来继承家业,谁想就瞧着闲置在那的孙家聘礼。
听管事的说,府里单独给谢玉娇准备了嫁妆,孙家的东西也不打算动用,她这才起了心思。
“母亲,你知道我的,我就是想要帮帮徐至,他要是不能往上爬就只能一辈子当个无所事事的纨绔,没权没势被人耻笑。”
“我只是一时糊涂,求你帮帮我,千万不能让大哥知道。”
大哥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沙子,他本就看不上徐至,要是知道她偷了家里的东西给徐家用,他不会饶了她的。
谢老夫人气的脸皮都哆嗦,抬手就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你个糊涂东西!!”
“母亲…”
谢玉茵扯着谢老夫人衣摆哭的厉害,
谢老夫人又气又怒,用力甩开长女的手只恨不得能打死她,可到底是自己生的,来回走了几步,才扭头怒道:“孙家的聘礼你用了多少?”
谢玉茵哭哭啼啼:“金银用了一些,还有玉瓷头面和珠宝首饰,也取了一半带回了徐家,好些都被徐至拿去送了人。”
“剩下的呢?”
“剩下的怕被人发现,和那些书册字画放在城西别院,”
“我看你胆比天大,你还知道怕?!”
谢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见她哭得满脸是泪好不可怜的样子,深吸了口气说道:“从今天起,你给我闭紧了嘴,不准再提这件事。”
“可是大哥…”
“你大哥既然认为东西是沈氏拿的,那就坐实了它。”
谢老夫人眼底冷沉,终归沈氏只是个外人。
谢家祠堂入冬后就阴冷潮湿的厉害,沈霜月被扔进去后大门就被重重关上,原本只隐隐作痛的头抽疼剧烈起来,四肢百骸也酸乏的厉害,身上衣裳根本裹不住半丝寒意。
她坐在龛台前的蒲团上,望着高台上的牌位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
发热了。
难怪身子难受的厉害。
脸上被打过的地方肿了起来,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只觉得这伯爵夫人当的狼狈又窝囊。
当年谢家因她成为京中笑柄,姐姐又因她而死,这四年来她一直在尽力弥补,想要做好伯府主母该做的一切。
她照顾府中上下,忍着他们所为,她以为真心就能换来真心,就算无法跟谢淮知成为恩爱夫妻,也至少能够相敬如宾。
可是他从来都不肯信她。
三年前谢玉茵小产,是她推的。
两年前谢玉娇摔伤,是她害的。
就连谢淮知自己醉酒入了她房中,也是她故技重施不要脸的无耻下作。
沈霜月有时候想着她倒不如死在了四年前,这样也不用背着姐姐的命活的这么累。
祠堂里不知外间天日,冷冰冰的地面冻得人浑身麻木,她委顿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大门突然被人重重推开。
两个仆妇快步进来,抓着沈霜月就拖拽了出去,然后压着她本就受伤的膝盖重重落在祠堂门前的青石板上。
谢淮知抓着个盒子就朝着她扔了过来,那锦盒砸破了她脑袋,盒子里的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说你没拿孙家的聘礼,那为什么在你的庄子上找到了聘礼单上的东西?!”
身上衣裳沾了雪,细盈盈的腰肢仿佛承受不起身子的重量。
沈霜月额前被砸的鲜血流淌,敛眸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东西,张口时声音嘶哑极了。
“这些东西不是我拿的,我也从未曾见过。”
“你还想狡辩…”
“我没有!”
沈霜月也不知道是染了血还是因为身体太痛,说话时气息不足:“我和沈家虽然不睦,但入府时的嫁妆并不少,孙家的聘礼固然贵重,但我明知你们厌我防我,我又怎么可能去动。”
她喉间疼得厉害,脑子也晕眩,撑着地面才不至于摔倒。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但我可以发誓,我若是拿过孙家的聘礼,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的誓言要是有用,四年前你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谢淮知一句话就让沈霜月倏然白了脸,她猛地抬头看向他,黑怒的眼眸中满是血红。
谢淮知被她眼底惊怒怨恨吓了一跳,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想,谢老夫人就已经被人扶着到了近前。
“你还想狡辩?”
谢老夫人怒声道:“我以为淮知冤枉了你,劝着他命人搜查,可是查来查去却在你陪嫁的庄子里找到这些东西。”
“我原想着你只是一时贪心,孙家的东西没了想办法补足就是,可是你撒谎成性,死不悔改,简直就是可恶至极。”
谢老夫人满是失望地看向谢淮知:
“沈氏这几年屡屡犯错,你念着婉仪每每都只是小惩大戒,却不想这般纵容只让她得寸进尺。”
“当年她害死了婉仪我以为她会悔改,却不想如今又闹出孙家事,若再这般让她顽劣下去,早晚会祸害我们谢氏全族。”
谢淮知想起故去的亡妻,想起那些从沈氏庄子里搜出来的聘礼,忍不住沉了眼。
“沈霜月,你认不认错?”
“我没错!”
沈霜月被人按在地上不肯低头:“我没有拿过孙家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认,那些聘礼是有人栽赃…”
“好好好!”
谢老夫人怒道:“你看看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狡辩,她这是知道你顾忌沈家和婉仪,知道她是伯府主母你不敢真伤了她,可孙家才刚出事她就让她丫鬟偷偷出府,不是心虚是什么。”
谢淮知想起刚才抓回来的那个霜序院的丫鬟,还有从她身上搜出来的贵重物件,眼中阴云密布。
“来人,把今鹊带上来。”
下面人拖着个绿裙丫鬟上前,沈霜月见她被堵了嘴朝着自己这边呜呜叫着,脸色一变,“你们想要干什么?”
谢淮知寒声道:“自然是严惩背主的丫鬟。”
“你行事轻佻,屡屡犯错,身边的丫鬟没尽到规劝之责,当年你下药害死婉仪是身边丫鬟唆使,如今又行偷盗,定也有她一份。”
“你既然不肯认错,那就由她替你受过。”
谢淮知想起六年前的事情,脸上仿佛凝了层寒霜。
“把今鹊拉过去给我打!”
“不要!”
沈霜月不在意自己如何,可万没想到谢淮知会怪罪今鹊,她稳不住脸色就想上前阻拦,“今鹊没有背主,她是奉我命出府去替玉娇周旋,她没挑唆…”
“还愣着干什么!”
谢淮知用力抓住沈霜月,全然不顾她口中嘶喊:“还不拖过去。”
祠堂前那两个仆妇拖着今鹊到了院里,将人按在了行刑的长凳上。
沈霜月眼里通红,抓着谢淮知衣袍:“伯爷,伯爷你不能这么做,今鹊跟这件事没关系,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伤她......”
“打!”
谢淮知一声令下,厚厚的宽杖重重落在今鹊身上。
今鹊疼得脸上扭曲起来,哪怕堵了嘴也能听到喉间抑不住的惨哼。
沈霜月红着眼就想扑过去,却被谢淮知用力按住。
下颚被狠狠掐了起来,她被迫仰着头看着欺身上前的男人。
“沈霜月,我答应过你阿姐不会动你,可不代表不能动旁人,你不认错,自然有人代你受过。”
“你好生看着,她就是你死不悔改的下场!”
沈霜月被她抓着肩头被迫看向院中,看着因为疼痛痉挛挣扎的今鹊,看着那棍棒落下只片刻就染红了地面的血,那血刺眼极了,让她猛地就想起四年前为了替她顶罪被活活打死的连枝。
眼泪再也抑不住疯狂涌出,她竭力骂着,拼命想要挣开,却被压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棍棒一下又一下落在今鹊身上。
杖责本是厉刑,何况谢淮知存心下狠手。
只几杖之后今鹊后背就皮开肉绽,她疼的呜咽惨叫,鲜血落在地上,连脑袋都垂在了长凳旁,沈霜月扭头狠狠一口咬在谢淮知手上,趁他吃痛起身朝着院中扑去,趴在今鹊身上。
用刑的婆子来不及收手,那长杖“砰”的一声落在她身上。
“沈霜月,你疯了!”
谢淮知脸色铁青大步上前将她拉开。
沈霜月跪在地上拽着他衣袖嘶声道:“谢淮知,我真的没有做过,我没有拿过孙家的东西,我没有,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她眼泪扑簌而落,砸在谢淮知手上,灼得他指尖缩了缩。
“谢淮知,你信我,就这一次。”
谢淮知很少看到沈霜月落泪,除了四年前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后来嫁进府里就再未曾掉过眼泪。
她做着最好的伯爵夫人,将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除了那几次生事被揭穿,她连委屈的神色都少有。
此时眼泪滚落,她抓着他衣袖手中发抖,让他想起和婉仪刚成婚时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明媚的小姑娘,他眼神微颤了颤。
只还没来得及开口,谢老夫人就已断然冷喝。
“你让淮知信你,可你这些年惺惺作态的还少吗?”
谢淮知脸上动容隐去,刚有松动的心猛地狠了下来,用力甩开沈霜月的手。
“继续给我打,你不认错,那就让她受着!”
沈霜月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额上淌下来的血让他蒙上了一层血色。
明明当年他也曾温柔待她,替她牵马,和姐姐一起唤她阿月,可他为什么不肯信她。
她已经努力弥补,努力想要补偿当年的错。
她恨不得掏出血肉来对他们,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过,所有人都要逼她认错?
杖箸落于皮肉的声音逐渐粘稠,今鹊的惨哼逐渐奄弱,沈霜月浑身发抖着眼泪滚滚而落。
只是认错而已,只是认错......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本娇艳的脸上满是绝望死寂。
院中枝干光秃的玉兰树被覆雪压得沉甸甸的,拼了命也直不起腰来,她碎了浑身脊梁,朝着地上伏了下去,额头重重砸在地上。
“我错了。”
“是我错了。”
“是我不该拿孙家的东西,是我不该死不悔改......”
沈霜月伏在地上,额头一次次的触地,每砸落一次就说一句我错了。
额上满是青紫,雪上赤红弥漫,她如同断翅的鸟儿,碎了骨头,拔了羽翼,浑身鲜血淋漓地朝着所有人低头。
“我错了。”
“求伯爷饶了今鹊。”
谢老夫人身子一晃,只觉得耳间嗡嗡作响,她一把抓住说话那管事:“伯爷呢,有没有看到伯爷?”
“没有。”
那些金吾卫密密麻麻的,根本没有伯爷的踪影。
谢老夫人只觉心头慌乱,孙家出事后他们就怕会牵连到自己,所以谢淮知才会连夜带着人送了那些聘礼去皇城司。
按理说他们主动表态又将聘礼送还,此事就该揭了过去,可如今谢淮知没回来,反倒是那些金吾卫找上门来,这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淮知呢,淮知是不是出事了?!
谢玉茵听到“孙家赃物”几个字就已经慌了神,她六神无措:“母亲,皇城司的人怎么会来,大哥不是已经把聘礼凑齐交上去了吗,那盐运账本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谢老夫人哪里知道什么盐运账本,孙家送来聘礼时她只随意看过那礼单一眼,上面无外乎是些寻常下聘之物,后来放进库中她就再也没有查看过,等再想起时东西已经被谢玉茵取走。
她怎么知道里面有劳什子的账本?!
眼见周围人心惶惶,谢老夫人拽着谢玉茵低声叱问:“你拿走孙家聘礼的时候,就没有看到里面有什么账本?”
“我,我没有......”
谢玉茵慌忙摇头,她拿走那些东西后根本没有仔细看过,用的都是金银玉器、珠宝首饰,顶多取了几幅画卷让夫君拿去送人走了关系,她根本不知道剩下的都有什么。
外面府中奴仆受惊叫嚷声音越近,疾步而来的纷杂脚步声也让得院中震颤。
火光照亮半个庆安伯府,谢玉茵脸上惨白,抓着谢老夫人的袖子慌声道:
“母亲,皇城司的人说要拿人,他们该不会是来抓我的?”
“我真的不知道那些聘礼是孙家的赃物,我也没见过什么账本,我把东西都还给大哥了,母亲你要救我......我不能进皇城司的,我不能的,要是徐家知道我被抓进去我就完了!”
她说话都在发抖,哪还有半点刚才恶毒狠辣,谢老夫人一把捂住她的嘴。
“闭嘴,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做的?!”
谢老夫人用力拽了她一把,让她滚去一旁待着不许出声,心中急转之下扭头就朝着岑妈妈说道:“把今鹊抬下去!”
沈霜月猛地抬头:“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想要替她好生医治,昇阳丹只能保命,治不好外伤。”
见往日温顺的沈氏满眼冷讽地看着自己,谢老夫人心中懊悔,要是早知道孙家的事情牵扯这么大,皇城司的人更会在今夜找上门来,她说什么也不会将事情做得这么绝。
她走到沈霜月身前,朝着抓着她的人斥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扶夫人起来?”
那几人面面相觑。
“没眼力见的东西!”岑妈妈快步上前扶着沈霜月,“夫人小心。”
沈霜月满眼忌惮后退了半步避开她的手。
谢老夫人仿佛没看到,只开口说道:“今鹊伤重,你火烧祠堂虽是迫不得已,但终究冒犯了谢氏先祖,我也是气急了才会不小心伤了你,可是霜月,咱们到底是一家人,有些笑话总不能闹到旁人眼里。”
沈霜月敛眸瞧着自己血淋淋的胳膊,不小心伤了她,是将她按在火堆上皮开肉绽,不小心伤了她,是想要毁了她的容,再一碗毒药让她变成口不能言的哑巴?
她从来都知道谢老夫人惯会作戏,表面慈爱宽容,背地里却极为心狠。
她入府后有一段时间和谢淮知关系本已经缓和下来,可就是因为谢老夫人屡次陷害于她,让谢淮知以为她劣性不改对她厌恶至极,就连当年才不过六岁尚不知事的谢翀意也对她恨之入骨。
谢老夫人仿佛没看到她脸上寒色,伸手拉着她:“我知道你对我心中不满,但淮知刚入了武卫营,魏家的先生也说意哥儿明年能下场参加童生试,你忍心看他们为了今日之事误了前程?”
“那皇城司是什么地方,孙家都有进无出,裴觎那凶贼是陛下的人,若让他咬上庆安伯府他是绝不会松口的。”
沈霜月原本想要推开谢老夫人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睫颤动着,思绪杂乱。
她可以不顾谢玉茵,甚至可以不顾谢老夫人,可是她不能看着谢淮知和庆安伯府出事。
那盐运贪污账本可大可小,若牵连进来抄家灭族,这些年陛下和太后为夺朝权几乎撕破了脸皮,裴觎今夜敢让人强闯庆安伯府,就意味着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能牵扯魏家,攀咬太后的机会。
若只说贪利取走孙家聘礼花用,查清楚也就算了,可是谢玉茵根本扛不住事,万一她被裴觎诱哄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到时候整个庆安伯府都休想安宁。
一旦谢淮知毁了,意哥儿怎么办?
没了庆安伯府,太后和魏家是不会庇护一个没有利用价值又血脉单薄的稚童。
祠堂外的院门被人撞开,守在院中的下人簌簌发抖,那手持火把的金吾卫履声震动着鱼贯而入,等涌进了院门之后就满身杀气地站在两侧。
越众而出的是个满脸胡子的壮硕大汉,一双虎目凛然朝着里间扫去,开口时声音沉冷。
“本官金吾卫副统领季三一,奉定远侯之命捉拿盐税贪污要犯,谁是庆安伯夫人沈氏!”
“她是!”
谢玉茵迫不及待指向沈霜月,被她看过来时连忙朝着谢老夫人身后一躲。
沈霜月抿抿唇强撑着身子走了出去:“我是沈氏。”
季三一看着缓缓走出来的女子,先是因为她脸上的巴掌印愣了下,片刻目光就落在她身上血迹上。
别的便也罢了,那胳膊......
常年在外厮杀办案的季三一只一眼就看出来这位谢夫人受了重伤,那满身血腥离得这么远都刺鼻,而且她呼吸是虚弱的沉重,走路人都踉跄,再加上被火燎过的袖子,划破的脸…
不是说是伯府夫人,怎么瞧着跟逃难的似的?
季三一扭头看了眼乱糟糟的祠堂,扬声道:“庆安伯谢淮知勾结户部侍郎孙溢平,以婚嫁礼聘为遮掩,私藏盐税贪污账本,我家侯爷审问之后谢淮知交代你乃同谋,本官奉命带你回皇城司受审。”
“且慢!”
谢老夫人上前几步急声道:“我儿淮知呢?”
季三一皱眉:“谢淮知勾结孙家,自然下了牢狱。”
谢老夫人闻言顿时着急:“不可能,我儿醉心行伍之事,和孙家从无来往,当初孙家定亲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更不清楚孙家将盐税账本藏于聘礼送进我们府中。”
“孙家贪污罪该万死,但是我儿是真的不知道盐税之事,更不可能跟他们勾结......”
“有没有勾结,你说了不算。”
季三一说话时粗着嗓子更是毫不留情:
“谢淮知私下替换孙家礼单,又以金银妄图贿赂我家侯爷,我家侯爷是念在太后娘娘的面上,才只叫我们锁拿沈氏一人,否则以谢淮知所做,庆安伯府上下都得下狱。”
说完他便冷斥道,
“皇城司办案,老夫人还是退远些,否则别怪我大动干戈。”
谢老夫人又气又怒,却怕他们当真动手苍白着脸没敢说话。
沈霜月倒是格外平静:“母亲不必忧心,那孙家之物不过我一时好奇取用了些,伯爷是怕落人口舌才换了礼单补足,等去了皇城司后,我会原原本本跟裴侯爷解释清楚,到时候裴侯爷自然会还伯府清白。”
“只是今夜祠堂意外走水,我离开之后府中上下还要劳烦母亲操心,也请您替我照顾好今鹊......”
“说完了没有。”
季三一直接打断了沈霜月的话,神情不耐地呵斥,他还急着回去交差。
“把沈氏带走!”
死了?谢淮知怎么可能死了?!
沈霜月眼底满是震惊之色,她开口正想说什么,就触及裴觎冷淡模样,心中慌乱瞬间凝滞,只瞬间她就冷静了下来。
“裴侯爷莫要说笑了。”
“妾身的夫君是庆安伯,更是朝廷将官,先不说孙家的事跟他没有关系,就算盐税账本不小心因府中遗失,陛下和太后娘娘也断不会因此就要他性命,更何况侯爷位高权重、青云前程,怎甘心因戕害我夫君替他偿命。”
抓谢淮知事小,哪怕动刑也能找到借口。
可是杀了谢淮知,魏家和太后怕会弹冠相庆着让裴觎偿命。
他没这么蠢。
裴觎倒没想到她反应这般快:“你倒是聪明。”
沈霜月闻言就知道刚才他果然是在戏弄自己,她忍不住俏目染霜,面冷至极,眉眼间也生出几分厌烦之色。
裴觎见状倒也不恼,只淡声说道:“谢淮知的确没死,谢家人也找到了盐运账本,估摸着已经带着来皇城司赎你和谢淮知了。”
沈霜月闻言面露惊讶:“账本找到了?”
孙家的事闹得这么大,庆安伯府也因此被牵连进来,可说到底他们并不知情也是被冤枉的,皇城司拿人是因为他们弄丢了账本,如今账本找到了,他们就再也没有理由为难谢家。
“那裴侯爷,妾身和夫君是否能够回去了?”
裴觎看着她脸上忍不住的欣喜,眸色略深:“本侯当日捉拿你们是为了账本,如今账本既然找到了,本侯自然会放人,谢家人应该快到衙前了,你用过饭后收拾妥当前去便是。”
沈霜月抬脚就想朝外走:“妾身已经收拾好了。”
裴觎横手一挡:“不急,用过饭再去。”
“不用了,妾身不饿......”
裴觎长腿朝旁站了一步,高大身形直接挡了她去路。
沈霜月身子丰腴玲珑,在女子间并不算娇小,可是站在裴觎身前依旧被他身高慑住。
他比她高出许多,肩头遮挡了外间透进来的光,那长长的影子落在她身上时,垂眸看下来无端让人心颤。
“先吃饭。”
沈霜月嘴唇抿了抿,只觉得眼前这人不愧是旁人嘴里的凶贼,蛮横强势,不听人言…
不过算了,马上就能离开皇城司了,实在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招惹了这人再生事端。
饭菜是早准备好的,夜鸢送上来后就退了出去。
沈霜月虽然急着出去,但是用饭时依旧礼仪周全,她面上小口进食,心中却想着等会儿回谢家之后,那夜祠堂里的事情怕是会被清算。
之前用账本和谢老伯爷的牌位要挟了谢老夫人,如今账本找回没了外患她必不会善罢甘休。
谢淮知向来偏信她们,火烧祠堂也是大罪,等回府之后她该怎样才能保护好自己和今鹊......
“吃饭的时候多思伤胃。”
沈霜月回神,就见裴觎用公筷放了菜在她碗中,她连忙夹着菜低声道:“多谢侯爷......”筷中之物入口,她便愣住,下一瞬抬头诧异:“荔枝肉?”
裴觎说道:“冬日天寒易冻,本侯最近喜欢甜食,怎么,不合谢夫人口味?”
“不是。”
沈霜月连忙摇头,沈母出身闽中王氏,小时候她随母亲在闽中王家住过大半年,也因此喜欢上了那边的食物。
她喜欢酸甜口的东西,也喜食鲜香精烩之物,还没出嫁前母亲常命人做给她吃。
可是后来到了谢家,谢家因为祖上是西北人,口味偏重更喜面食和浓油之物,她既没资格也没有人在意她喜欢什么。
沈霜月刚才一直戒备的心中放松下来,眉眼间染了丝浅笑:“妾身只是没有想到,侯爷会喜欢甜食。”
他可是京中鼎鼎有名的杀神,是威震四方的定远侯,当初与蛮族那一场大战杀得血流成河,回京之后更是狠辣冷戾弄死了无数人,皇城司是京中最为凶煞之地,裴觎的凶名能让小儿止啼,让朝臣避退。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会如女子一般喜欢甜食。
裴觎见她的笑,莞尔扬唇:“怎么,男子不能嗜甜?”
“不是不是。”沈霜月连忙说道:“妾身也很喜欢甜食,吃甜能让人欢喜。”
似是发现了裴觎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她对着他时惧怕少了些,连说话都放松了下来,再动筷时就发现桌上剩下的菜也都是她喜欢的,醉排骨,鸡汤芋子粥,就连冬日罕见的青菜居然也有一碟。
沈霜月躺了两日,虽然断断续续用过饭食,但是胃口还是小了很多。
等她停下来时,裴觎就也放了筷子。
“裴侯爷,妾身吃好了。”
裴觎“嗯”了声。
沈霜月迟疑了下,还是低声开口:“方才是妾身冒犯,忘记裴侯爷虽然命人闯了庆安伯府,但也是皇命在身,这两日多谢侯爷对妾身手下留情,还命夜鸢姑娘对妾身照拂。”
那天在谢家她为救今鹊闯下大祸,要不是皇城司上门拿人,她兴许真的就交代在了那里。
她这几日防备裴觎是怕牵连意哥儿,可是她心里也清楚,眼前人阴差阳错救了她一命。
何况他若真的如传闻中狠辣绝情,不择手段对付魏家和太后,她早就被送进刑狱受审,又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裴觎看着自己不过稍微表露善意,就少了尖锐袒露真诚的女子,眼神不由晦涩沉暗。
受了多少苦,怎么还学不会人心险恶。
“谢夫人,谢家人今日来此或许是为了救谢淮知,但未必是为了救你,你可知道他们手中那账册是从何而来?”
沈霜月闻言沉默。
“看来谢夫人是知道的,偷盗姑嫂之物可不是什么好名声,盐运账簿虽然找回来了,那来龙去脉谢家却是要跟外间说清楚的。”
“他们要保谢淮知,要保伯府,要撇清嫌疑救孙家那新妇,那势必是要舍弃一些不足为重的人。”
沈霜月手心收紧,知道那一句不足为重指的是什么。
她沉默着从椅子上起身,朝着裴觎行了个礼。
“多谢裴侯爷提醒,只是妾身已经耽误了许久,该出去了。”
长街夜里无人,马车碾过青石地面“扑簌”作响,外间金吾卫甲胄碰撞的声音也犹在耳畔。
车厢里的熏香盖不住血腥味,本还算宽敞的空间因为二人身形纠缠变得逼仄。
裴觎身上的帝青大氅四散,沈霜月身子挤在他双腿中间,手上镣铐撞在他胸前发出“砰”的一声响。
沈霜月万没想到会被拽了进来跟裴觎撞个满怀,视线对上时只觉头皮发麻,她连忙撑着他胸前起身就想急忙朝后退去,却冷不防撞上身后暗柜,身子歪着就朝着一旁摔了过去。
“啊!”
嘴里惊呼急促,裴觎长臂伸展将人拉了回来。
腰间重新被炙热覆上,她额头撞上了坚硬下颚,二人疼得同时闷哼,裴觎低头时唇间滚烫呼吸几乎全都落在她脸上。
“裴侯爷!”沈霜月满是慌乱。
“别动。”
腰间大手将想要起身的女子圈了回来,重新撞进他怀里后,裴觎伸出另外只手握住她腕间。
沈霜月惊得呼吸都乱了,全然不知裴觎想要干什么。
她正想出声呵斥就感觉到腕上突然收紧,下意识低头看去,就见那手握在了镣铐之上用力一捏,青筋突显时手镣“咔嚓”断裂开来。
男人避开她伤处将手镣取了下来,单手扶着她腰身将人放在侧座上,没等她开口,他就松开手退回了一旁主位。
沈霜月呼吸有些乱:“裴侯爷,你......”
“嗯?”
裴觎随意将手中东西扔在车厢里,长腿曲起时黑鞶长靴扎在地上,仿佛方才那炽热亲密都是错觉:“怎么了?”
沈霜月张了张嘴,对上他眼里疏冷疲懒,突然觉得自己要是开口问刚才的事情会不会显得小题大做,况且除了拉她时不小心摔倒扶了她一把,眼前的人好像也没有做什么太过冒犯的事情。
她只得含糊道:“没什么。”
马车里安静下来,她有些不自在地朝着边角处挪了挪,而裴觎则是低头看着自己指尖上的血,那是方才在取镣铐时从她身上沾染上的。
他目光扫过旁边满是局促的女子,本就冷漠的眉眼越发沉了些:“你可知道,本侯为何亲自来庆安伯府?”
沈霜月愣了下,摇头。
“孙家人昨天黄昏入狱,夜里就遭了三波人袭杀,今天谢淮知来皇城司前半个时辰,有人混进了刑狱里下毒,孙家上下二十余口,只有孙溢平父子因为被临时换了关押之处侥幸活了下来,其他人全部中毒暴毙。”
沈霜月脸上倏然惨白:“是有人灭口?”
裴觎神色冷异地看着她:“下毒之人当场自尽,刑狱内两名役卒全家被杀,本侯本想亲自来庆安伯府取走孙家私藏的账本,怎料谢淮知就找上门来。”
“他送回来的那些聘礼里没有账本下落,被本侯识破更换礼单后,一口咬定孙家聘礼是被你取走,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霜月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
她只猜到皇城司敢这般强闯庆安伯府定是有所依仗,可没想到那账本这么重要。
那刑狱是什么地方,重兵把守,重重护卫,可是孙家人依旧在里面被人灭了口,这意味着盐税贪污案孙溢平并非主谋,他背后还藏着身份更高手段通天的人。
那账本关乎无数人性命前程,牵扯到的利益恐怕也骇人听闻。
那些人若是知道账本落在庆安伯府手上,甚至知道被她“拿走”,他们又怎会饶了她性命?
沈霜月呼吸急促:“裴侯爷,孙家既然有意隐瞒贪污账本,就不可能将其写在礼单上,妾身和谢家其他人在今日之前都不知道那些聘礼里有这东西,我们是被冤枉的......”
“可东西确实是进了庆安伯府。”
她被堵得哑口无言。
裴觎抬眼看着她:“孙溢平亲口交代东西在你们手里,所以谢夫人能否告诉本侯,那账本在什么地方?”
沈霜月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孙家聘礼不是你取走的?”
沈霜月张了张嘴,她知道这件事情她不该承认,可是今鹊还在谢老夫人手里,庆安伯府的安危关乎意哥儿的将来。
那账本如今下落不明,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落入旁人手里,如果能找回来自然万事大吉,可如果找不回来总要有一个人担了罪责,而这罪责不能落在谢淮知和伯府头上。
沈霜月只瞬间就低了头:“东西是妾身拿的,可妾身只是一时贪财取之花用,从未见过有什么账本,还望侯爷明鉴。”
唰——
下颚被人猛地抬起,裴觎眸色逼人:“当真是你拿的?”
“是。”
裴觎定定看着她,溢满冰寒的眼睛似是要将人看穿。
见她明明被吓得唇上都没了血色,却依旧咬牙认了下来,他手中一松,似是嘲讽出声:“谢夫人对谢伯爷倒是一往情深。”
他背脊靠在车壁上,眉心紧绷着神色郁郁,
“贪污罪魁心狠手辣,谢夫人冒死都要替谢家担责,却不知道谢淮知对你没有半丝情谊。”
“他入皇城司听闻账本之事,明知道若与你有关,本侯必定会让你入皇城司牢狱,可他依旧毫不犹豫将你牵扯进来,把他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就像是四年前明明是他占尽了便宜,却让你污名满身。”
“亡妻刚死就续娶娇妻美眷,得了沈家助力,赚尽了世人眼球,却在那一场背德之事上美美藏身。”
“都四年了,谢夫人怎么还没学得半点聪明。”
沈霜月万没想到裴觎会拿四年前的事情讥讽她,那一句“背德之事”砸得她难堪到脊背都抬不起来。
“裴侯爷,我和伯爷感情如何,还轮不到你置喙。”
裴觎闻言脸上彻底阴沉,他看着她因为他说了谢淮知后气怒发红的眼睛,明明谢家这般待她,她居然还袒护谢淮知。
他紧抿着唇,手中指节张合,藏在袖中的腕上都起了青筋,半晌才嗤笑了声。
“本侯的确管不着。”
“你最好盼着账本还在,盼着谢家对你有情谊,否则......”
似是失了耐心,他冷笑了声,抬脚就将地上镣铐“砰”地踢开,马车里气氛瞬间跌至谷底。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