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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山月秋蘅薛寒

冬天的柳叶 著

女频言情连载

“姑娘,您慢慢挑着。”伙计一听,忙撇下芳洲,去招待慧娘。袁大人这位女眷出手阔绰,而先来的小娘子只看不买,哪个重要不用说。“您来得正好,才上新的香佩,有玫瑰花的样式,小人拿给您瞧瞧?”“拿来吧。”伙计拉开一个屉子,捧出里面的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两枚玫瑰香佩。慧娘拿起一枚打量,露出满意神色:“还不错,比之前方的、圆的雅致多了。”伙计笑着附和:“咱们制香的大师都是顶尖的,因着香佩才出现不久,一时不熟悉,以后肯定越做越好,包您满意。”一声冷笑传来,芳洲单手叉腰:“你这小二,明明我先来的,却跑去招呼别人。”“小人不是等您慢慢挑嘛。总不能您看半天,小人这半日就什么都不干了吧?”芳洲一指那盘子香佩:“就这些东西,还怪我挑得时间久,这么普普通通的货色...

主角:秋蘅薛寒   更新:2025-04-28 21: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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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秋蘅薛寒的女频言情小说《惊山月秋蘅薛寒》,由网络作家“冬天的柳叶”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姑娘,您慢慢挑着。”伙计一听,忙撇下芳洲,去招待慧娘。袁大人这位女眷出手阔绰,而先来的小娘子只看不买,哪个重要不用说。“您来得正好,才上新的香佩,有玫瑰花的样式,小人拿给您瞧瞧?”“拿来吧。”伙计拉开一个屉子,捧出里面的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两枚玫瑰香佩。慧娘拿起一枚打量,露出满意神色:“还不错,比之前方的、圆的雅致多了。”伙计笑着附和:“咱们制香的大师都是顶尖的,因着香佩才出现不久,一时不熟悉,以后肯定越做越好,包您满意。”一声冷笑传来,芳洲单手叉腰:“你这小二,明明我先来的,却跑去招呼别人。”“小人不是等您慢慢挑嘛。总不能您看半天,小人这半日就什么都不干了吧?”芳洲一指那盘子香佩:“就这些东西,还怪我挑得时间久,这么普普通通的货色...

《惊山月秋蘅薛寒》精彩片段


“姑娘,您慢慢挑着。”伙计一听,忙撇下芳洲,去招待慧娘。

袁大人这位女眷出手阔绰,而先来的小娘子只看不买,哪个重要不用说。

“您来得正好,才上新的香佩,有玫瑰花的样式,小人拿给您瞧瞧?”

“拿来吧。”

伙计拉开一个屉子,捧出里面的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两枚玫瑰香佩。

慧娘拿起一枚打量,露出满意神色:“还不错,比之前方的、圆的雅致多了。”

伙计笑着附和:“咱们制香的大师都是顶尖的,因着香佩才出现不久,一时不熟悉,以后肯定越做越好,包您满意。”

一声冷笑传来,芳洲单手叉腰:“你这小二,明明我先来的,却跑去招呼别人。”

“小人不是等您慢慢挑嘛。总不能您看半天,小人这半日就什么都不干了吧?”

芳洲一指那盘子香佩:“就这些东西,还怪我挑得时间久,这么普普通通的货色我能挑出来才怪。”

伙计一听不干了,这香佩可是他们天香阁近来的得意物,岂容这么贬低。

“倒是有上好的,小人不是为姑娘的钱袋子着想么。”伙计的语气阴阳怪气起来。

芳洲噗嗤一笑,不甘示弱:“你说的上好的,不会就是拿给那位娘子的香佩吧?”

她说着走近两步,往盒子中瞟了一眼:“咦,倒是巧了,这玫瑰样式的香佩我也有,不如看看比你天香阁的差多少。”

这话一出,店内掌柜伙计就不说了,慧娘终于正眼看向芳洲。

芳洲往腰间一摸,手指勾着系香佩的彩绳,展示给众人看。

只见那古红色的玫瑰花瓣层叠而开,玫瑰香气幽幽袭来。

慧娘当即看直了眼。

掌柜更是把伙计挤开,恨不得把眼睛贴上去。

芳洲把玫瑰香佩往一边移了移,看似为了避开掌柜想摸上去的大手,实则离慧娘更近了。

于是慧娘看得更仔细,闻得更清晰。

“这香气——”慧娘动了动鼻子,再看躺在匣子中的那对玫瑰香佩,只剩嫌弃。

样子粗糙就算了,香味也非玫瑰香,真是李鬼遇到李逵的区别。

“敢问姑娘,这香佩从何而来?”掌柜对着芳洲一揖,客气起来。

如今香佩对寻常人来说还是稀罕物,来买的都是富贵人家。哪家香铺要是有这等品质的香佩,毫无疑问会名声大噪。

“这是秋六姑娘亲手做的。”芳洲语气透着自得。

“秋六姑娘?”掌柜一惊,反应过来,“可是最先做出香佩的那位贵女?”

“没错。我沾朋友的光得了秋六姑娘亲手做的香佩,姐姐见了特别喜欢,可香佩只有一枚,就来香铺碰碰运气。”说到这里,芳洲摇头,“可惜你们这些铺子虽有香佩,却与秋六姑娘做的相差甚远。”

“你这小娘子——”

伙计忍不住反驳,被掌柜踢了一脚。

“姑娘,这香佩你可愿出售?小店愿出高价。”

芳洲忙把香佩收起来:“秋六姑娘做的香佩可不是花钱能买到的。既然贵店没有合适的,那我去别处看看吧。”

“姑娘真的不能割爱吗?别的铺子的香佩还没我们店的好……”

掌柜一路追出去,失望而回,瞧见慧娘才打起精神:“娘子喜欢哪个,让小二给您包起来。”

慧娘嫌弃看匣子中的香佩一眼:“没有和那小姑娘戴的差不多的?”

掌柜苦笑:“娘子也听见了,那小娘子的香佩出自秋六姑娘之手。京中香佩就是因秋六姑娘才兴起的,以前都没见过这稀罕物,小店的制香师短短时间摸索成这样已不容易,自是不能和秋六姑娘比。”

“那秋六姑娘是哪家姑娘?”慧娘对铺子里的香佩完全失了兴趣,心心念念是刚刚芳洲手中的玫瑰香佩。

这话要是随便问个伙计,不一定能答上来。很多流行起来的东西,人们关注的是东西本身,会留意源头的是少数。

香铺掌柜倒是记得清楚:“秋六姑娘是永清伯府的贵女。”

当初制香师还缠着他要见做出香佩的人,他打听到是位伯府贵女,才死了心。

“永清伯府……”慧娘喃喃念着,两手空空离开了香铺。

“娘子接下来逛哪家?”身边婢女问。

慧娘兴致缺缺:“不逛了,回去。”

回到袁宅,慧娘把珍藏的各种香翻看一遍,越看越心痒。

那玫瑰香佩不但精致,香气也正,若能戴在身上就好了。

“娘子怎么了?”说话的是没跟着出门的婢女。

陪着去的婢女道:“娘子去天香阁买香佩,在一个小姑娘那里见到了特别雅致的香佩,据说出自秋六姑娘之手……”

慧娘叹气:“果然买不到的是最好的。”

先开口的婢女眼珠转了转,出主意:“既然秋六姑娘会把香佩送人,娘子何不问问老爷,没准老爷与永清伯府有来往呢。”

慧娘心头一动。

老爷身边的美人来来去去,能长久留下来的自是受宠的,可再受宠也有危机感。死对头丽娘不说,老爷这次带来的那个四娘,一看就是个狐媚子。

她都听说了,聂四娘那个找上门来的姐姐前两日还去逛了香铺之类,可见不争不抢都是装出来的,骨子里并不安分。

女人的美离不开衣裳首饰,胭脂香粉。她爱香,可不单单是为了取悦自己,更是为了留住老爷的心。

等到袁成海回来,慧娘就把人拉到了自己房中。

“老爷好几日没到妾屋里来了,可是有了新人就把妾给忘了?”

袁成海笑着揽住慧娘的腰肢:“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慧娘你。”

平时在外防备刺杀,防备小人,回到自己家就是放松的时候。他就爱慧娘和丽娘这样生得好,心思少,争抢都摆在脸上的美人儿。

既让他得意,又不费心。

至于四娘,他现在也喜欢,哦,其实更喜欢,但这喜欢会持续多久就不知道了。

慧娘顺势坐入袁成海怀中:“老爷认不认识永清伯府的人?”

“永清伯府?”袁成海皱眉想了想,“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与方相打交道时倒是见过永清伯,不过没给多少眼神。

很快连爵位都没了的破落户,人还算活络,但围在他身边奉迎的太多了,不缺这样的人。

“妾听闻永清伯府的六姑娘是位制香高手,特别是最近京中流行的香佩,就是她先做出来的。”

“就是你戴的那木牌子?”

慧娘嫌弃撇嘴:“那比秋六姑娘做的差远了。老爷,您要是认识永清伯府的人,能不能替妾讨一枚香佩呀?”

袁成海闻言抽了抽嘴角。

就这么点事儿,女人的见识真是针眼大。

“老爷,行不行嘛。”

慧娘双手环着袁成海脖子摇晃,阵阵幽香钻入他鼻端。

“行,当然行。”

袁成海一口答应下来。

他找永清伯要东西,是给那老家伙脸,不存在难处。

永清伯接到袁成海邀约时,是茫然的。

这位天子跟前的红人,怎么会突然请他喝酒?

不应该啊,以前都攀不上的。

嘶——难道是总遇到刺杀,想找他分担一下?

永清伯没控制住想多了,又觉得不应该。

那些歹人想杀贪官,怎么也轮不到他。倒不是不想贪,奈何没权。

永清伯揣着一肚子疑问去了酒楼。

酒楼雅室里外都有护卫守着,甚至有一个专门守在窗边。

永清伯竭力摆出平静神色,冲袁成海拱手:“袁大人。”

“伯爷快坐。”

袁成海亲自给永清伯倒了一杯酒。

永清伯忙接过,客客气气问:“不知袁大人找老朽什么事儿?”

袁成海哈哈一笑:“是有件事麻烦伯爷。听说令孙女擅制香?”

永清伯愣了愣,难掩惊色。

袁成海什么意思?看上六丫头了?今日喊他喝酒,莫非想讨六丫头为妾?

这不能答应,这姓袁的经常遇刺,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呢。

再说这人虽有圣宠,比方相还是差着,且大半时间在东南,不大能指望得上,为此搭上永清伯府的名声可不划算。

袁成海见永清伯沉吟不语,神色变来变去,也纳闷了。

不是,为小妾讨个香佩,还有困难了?

“伯爷——”袁成海沉下脸喊了一声。

永清伯回神:“袁大人你说。”

“是这样。在下的家眷非常喜爱令孙女所制香佩,袁某厚颜,想麻烦伯爷向令孙女讨要一枚。”

永清伯大松口气。

原来就为了这个,害他刚才想了无数拒绝的话,浪费多少心力。

等等,六丫头擅制香的名声这么大了?




秋蘅听到了低不可闻的哼声。

她从薛寒身上爬起来,心情有些乱:“有没有伤到?”

“怎么会。”薛寒以手撑地,利落跳起来。

秋蘅快步绕到他身后,就见后肩处衣衫碎裂,一截树枝没入血肉。

巨大的冲击力之下,树枝成了尖刀,足以伤人。

秋蘅盯着那处伤口,心生内疚。

虽然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替白大哥为质的选择,但不代表薛寒为救她受伤她无动于衷。

他对她的善意因何而来?总不能还怀疑她是细作,有意接近?

而她偏偏不会拒绝他的接近。

谁让他的养父薛全……是五贼之一呢。

史上记载,宦官薛全与方相内外勾结,把控朝政,于靖平帝患病时献上灵药,致靖平帝吐血而亡。

之后十一岁的小皇子继位,主幼国疑,异族轻鄙,很快就国都沦陷,南逃林州,从此大夏国土再无完整之时,最终走向灭亡。

先生告诉她,倘若先帝还在,北齐不会那么快动手,大夏或有转机。

她只是农家女,不懂这些国家大事,但先生是国师,是真人,说的总有道理。

薛寒抬手摸了一下后肩,摸到一手血,对眼中有着歉疚的少女笑笑:“这种皮外伤不算什么,敷上金疮药就好了,你可别哭。”

秋蘅一瞬的心情波动归于冷静:“薛大人带着金疮药吗?我帮你上药。”

“不用。”薛寒目光投向来时的方向,“来人了。”

来的不止一人,是一群人。

有凌云一行,皇城司一行,清风观的道士,再远些甚至有纯看热闹的百姓。

因为玄阳的威胁,这些人只能远远跟着,望见骏马驮着玄阳远走才赶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芳洲。

“姑娘,您没事吧??”芳洲挤入秋蘅与薛寒之间,紧紧抱住秋蘅。

凌云与嘉宜县主随后过来。

“阿蘅,有没有受伤?”嘉宜县主凑近秋蘅问。

凌云冲薛寒拱手:“多谢薛大人救下阿蘅。”

到这时,凌云已不想遮掩对秋蘅的不同。

他们本就不是陌生人,而是有着深厚的情谊。

他关心她,在乎她,在他心中阿蘅不比嘉宜的分量轻。

而他好歹是郡王世子,让人知道他对阿蘅的态度,以后再与阿蘅打交道多少要顾忌一些,而不是随意欺她曾流落山野,门第衰落。

“凌世子客气。”薛寒把手上血渍往衣衫上擦了擦,“细作跑了,在下还有事去安排,先告辞了。”

他没再与秋蘅说什么,带着一队手下往玄阳逃离的方向追去,等到了避人处,才对胡四道:“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胡四道一声是,用匕首利落挑开伤口附近的衣衫,把那没入血肉的树枝拔了出来。

鲜血溅出,迅速被巾帕堵住,胡四呲了呲牙:“大人,伤口里不干净,还要尽快找大夫处理啊。”

“嗯。”薛寒没说什么以捉拿细作为重的蠢话。

他很爱惜自己这条命。

当乞儿时尚且偷生,努力长大,现在当然更要好好活着。

“尽快联络沿途人员,能把人追回来最好。”

“是。”

玄阳最终没有找回来。他中途弃马,一头扎进连绵群山,就不是短时间内能找到的了。

因玄阳险些劫持凌世子,此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靖平帝也是知晓的,并为没把细作捉拿回来大动肝火。

薛寒跪在殿中,听帝王发作。

“薛寒,朕把皇城司这么重要的衙署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一名内侍来报:“陛下,康郡王世子凌云求见。”

靖平帝抬抬眉毛:“传他进来。”

很快凌云走进来。

“臣凌云见过陛下。”

面对子侄,靖平帝温和许多:“云儿有什么事?”

“臣来向陛下请罪。”

“哦,这是为何?”

凌云看一眼薛寒:“秋六姑娘为救臣才被细作劫持,臣不能眼睁睁看她出事,请求薛大人以人质为重,这才使细作逃脱。若论责任,是臣的责任,而非薛大人,请陛下责罚。”

靖平帝沉默片刻,叹口气:“罢了,下不为例。”

“谢陛下。”薛寒与凌云异口同声。

等退出殿中没了旁人,薛全一脚踢过去:“混账东西,那凌世子是宗室子弟,今上的侄儿,你能和他比?他让你以人质为重你就以人质为重,不想想放走细作的后果吗?”

薛寒垂眼听着,并不辩驳。

发过火后,薛全也就算了:“你以后长长心,摆正自己的位置。”

“孩儿知道了。”

薛全点点头要走,又停下脚步:“我记得状告韩悟之子韩子恒的,就是什么秋六姑娘?”

“是。”

“怎么又是她?这小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本来被他随意捡起来当刀使的小姑娘在他心里几乎没留下痕迹,现在终于勾起了薛全一丝好奇。

薛寒知道有些事瞒不住:“秋六姑娘与凌世子在南边就认识。”

“她一个乡野丫头认识郡王世子?”

“机缘巧合——”

薛全冷笑:“大多机缘巧合都是处心积虑,你以后离那小姑娘远着些,莫要被乱花迷了眼。”

“知道了。”

被薛全认定处心积虑的秋蘅正被老夫人数落。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能惹祸呢?去郡王府做客却跑去什么道观,结果遇到细作,险些连小命都丢了……”老夫人越说越气,“你知不知道,现在满城都知道秋六姑娘被细作劫持了!”

“传得这么快呀?”秋蘅搭话。

老夫人猛提一口气:“你给我去祠堂——”想说去祠堂跪着去,突然想到永清伯,黑着脸打发人去喊。

她倒要看看老东西这次怎么说。

永清伯是听了一耳朵细作与秋六姑娘的事回来的。

“伯爷疼六丫头也该有个度,不然纵得她无法无天。你看看她,先前私自状告高官之子没受到教训,这就又惹乱子了。”

永清伯听不得老夫人踩韩子恒的事,这可是他的得意事,可惜锦衣夜行。

“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就事论事。”

老夫人如噎了一枚鸡子,堵得难受。

“那现在呢?如今满城把六丫头挂在嘴边,不嫌丢脸?”

永清伯看向秋蘅。

少女微微低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永清伯咳嗽一声:“蘅儿,听说那细作一开始想劫持的是凌世子?”

“是。孙女下意识推开凌世子,才落入细作手中。”秋蘅露出不解,“如今满城都知道孙女救了郡王世子,不是好事吗?”

永清伯大笑:“可不是!”

康郡王府再如何,不能不承这个情。万一哪日伯府有麻烦求到郡王府,郡王府要是完全不管,可是会让人说闲话的。

这就等于多了一条人脉,与之相比,孙女被人谈论几日算什么。

老夫人却不这么想:“六丫头毕竟是女孩儿,名声大了有什么好的。”

救了郡王世子,那些人与六丫头打交道时或许会客气一些,可真到挑儿媳的时候,谁愿意选一个大名鼎鼎的?

“做好事,怕什么?你也看开些,一把年纪了别总是大动肝火,伤身。”永清伯敷衍劝了一句,冲秋蘅露出个慈爱的笑,“蘅儿受了惊吓,回去好好歇着吧。”

“孙女告退。”

眼见孙女飞快走了,老夫人暗生闷气。

有这丫头后悔的时候!

而康郡王府那边的谢礼很快就送到了,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俱是适合小姑娘的样式。

除此外还有一张请帖,邀请老夫人与秋蘅往郡王府做客。

老夫人为了赴宴做准备,秋蘅也准备了一盒红豆糕,两瓶花费不菲买来的上好金疮药,托鱼嬷嬷给薛寒送去。

被委以重任的鱼嬷嬷惊呆了。

她是教养嬷嬷啊,何德何能,让六姑娘把给外男送礼的差事交给她?

果然点心不是白吃的。

“薛大人为救我受了伤。虽然他什么都不缺,但我若毫无表示就太不知恩了,也愧对嬷嬷的教导,鱼嬷嬷说是不是?”

鱼嬷嬷:“……”

一直在摸鱼,并没有教过。

但不得不说,六姑娘这话没错。知恩图报,不分男女。

“我思来想去,无论是芳洲、青萝,还是王妈妈,都不如鱼嬷嬷跑这一趟合适。”

鱼嬷嬷不由点头:“确实,那就交给奴婢吧。六姑娘放心,一定把东西送到。”

可不能让小丫鬟去,那就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为了六姑娘清誉,这一趟非她莫属!

鱼嬷嬷这样的仆妇出门远比伯府女眷方便,提上东西抬脚就能走。

皇城司设在皇城内,一般人进不去,但近来街上皇城司的人随处可见,鱼嬷嬷观察了又观察,选定了一人。

那年轻人长相周正,一咧嘴乐还有酒窝,应该就是六姑娘形容的薛大人那位心腹。

“这位大人请留步。”

胡四脚步一顿,掏掏耳朵。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他看过去,是位中年妇人。

“大婶有什么事?”

“我找薛大人。”

胡四挑眉。

这话也耳熟。

鱼嬷嬷客气笑道:“我是永清伯府六姑娘身边的嬷嬷,我们姑娘感激薛大人救助之恩,特命我送谢礼来。”

胡四嘴角一抽。

就说耳熟,果然是红豆糕!




车窗帘已经放下来了,小小的车厢与外面隔绝,令冯采星有了些安全感。

“阿蘅。”她喊了一声,下意识摸摸藏麻纸的衣袖,“你说那人所述……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秋蘅只能这么回答。

“我觉得是。哪有人为了骗人,连性命都不要了啊。”冯采星吸吸鼻子,有些想哭。

她可能被吓到了,可能不只被吓到了。

“阿蘅,官府会管吗?”

“官府管过了。”

冯采星神色一震,想到了纸上那句“官官相护,逼我至此”。

秋蘅拉拉她的手:“采星,别想太多了。”

“可是——”冯采星张张嘴,想说总要做点什么吧,最终没说出口。

就算她想做些什么,也不好把阿蘅牵扯进来。

冯采星又掀起车窗帘,向外看去。

那人的尸体已经被拖走了,地上一滩血迹尚无人处理,格外触目惊心。

驻足看热闹的人被驱散,又在远处聚拢,一队队巡检来来往往,神色肃穆。

冯采星突然有些反胃,忙把车窗帘放下来。

为刚刚发生的事议论纷纷的人群里,陶大三人悄悄退走,回到藏身之处。

“发什么呆?”陶大拍拍陈三的肩。

陈三脸色苍白,眼睛发红:“鹊兄弟是对的,报官没用,寄托于别人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人,那个汪平,他们不认识。但他们的目标都是袁贼,那就是自己人。

汪平做了他们走投无路之后打算做的事,去报官,用证据揭发袁贼的恶行。结果呢,还是靠自己一条命来引起人们的关注。

普通人的关注有用吗?

陈三把藏好的麻纸拿出来,盯着上面的字迹看。他不识字,但从旁人的议论中已经知晓这上面写了什么。

比起陈三的情绪波动,陶大看起来很平静:“所以我们更要与鹊兄弟配合好,不要意气行事。”

“嗯。”陈三重重点头。

冯采星把秋蘅送到永清伯府,直接回了家。

她以为沐浴更衣后,就洗去了外面带来的汗水与脏污,还有见到的惨象。

可是并没有。

那轻飘飘一张麻纸压在心头,如压了一块石头。

她得做点什么。

“阿蝉,叫你哥哥在外头多打听打听袁成海的事。”冯采星吩咐贴身婢女。

袁成海先是街头遇刺,后是有人拦住他当街自杀,毫无疑问成了茶馆酒肆当前的谈资。

“姑娘,外头都说袁成海在东南作恶多端,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婢女把兄长打听来的消息禀报给冯采星。

等与长春侯说话时,冯采星装作随意提起在街上遇到的事:“那人好惨啊。父亲,官府没有找那位袁大人问话吗?”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冯采星脸色一白:“女儿一闭眼就做噩梦,好害怕。”

长春侯没有生出怀疑。

小姑娘见到那种情景,确实会害怕的。

“有御史弹劾,但那人已死,凡事要讲证据,今上派人去丰州了……”长春侯随口说了几句宽慰女儿,心中好笑。

这傻丫头以为袁成海会因此获罪不成?

袁成海深得今上信任,在东南经营多年,更是势力深厚,所谓调查不过是走个过场,结果不问可知。

“这事过几日就淡了,你不要总想着,实在害怕就让你娘带你去寺庙上个香。”

“女儿知道了。”

冯采星回到闺房,把麻纸拿出来看了又看,下了决定:“阿蝉,我记得你的字迹偏硬朗,用同样的麻纸把这上面的内容抄上十份,叫你哥哥悄悄贴到街上几处显眼的地方去……”

她亲自写有被认出的可能,而身边婢女字迹如何,纵是父母也不知道,就更不怕外人了。

是夜,街上多处墙壁贴上了写有汪平悲惨遭遇的麻纸。转日墙壁前围满了百姓指指点点,本来有些冷下去的事又被热议起来。

巡检忙着撕掉麻纸,袁家护卫更是四处逛,想要揪出贴麻纸的人。

之后几日,总有麻纸出现在各处,毁之不绝。

冯采星听说后,沉重的心情松快许多。

后来的麻纸不是她吩咐人贴的,也就是说还有不少人和她做了一样的事。

父亲说这事过几日就会淡了,这样一来,总不会那么快就被遗忘了吧?

袁成海因街上层出不穷的麻纸大为光火,先去找了巡检司,又去见薛寒。

“薛大人,这事明显是有人蓄意搅乱京城安定,挑拨人心。还望贵司多上心,把浑水摸鱼的宵小揪出来。”

比起巡检司的酒囊饭袋,袁成海觉得还是皇城司靠谱些。

而对皇城使薛寒,他也客气许多。

当然这客气是袁成海自认为,等他一走,胡四就啐了一口。

“哪来的大饼脸,做起皇城司的主了。”

薛寒嫌弃看属下一眼:“刚刚你怎么不啐他脸上?”

胡四一愣:“能啐吗?”

“怎么不能,你啐了,我再命你赔罪就是了。”薛寒懒懒道。

胡四抚掌:“大人您早说啊!”

袁成海的恶行如今正被热议,而身为皇城司的一员,深知实际只会更残酷。

“今晚你就多去巡视一下。”

“大人,您还真管啊?”

薛寒一笑:“不是都找上门来了,总要给他个面子。喏,到时候把这些贴一贴,别选太显眼的地方。”

胡四接过来一看,瞪大了眼睛。

一沓麻纸,写的全是汪平的事。

“大人,这都是您写的?”

薛寒无奈看他一眼:“收缴上来的,物尽其用。”

胡四乐了:“对,物尽其用。”

当晚,秋蘅根据约定的记号去见陶大三人,街角一个转弯看到了鬼鬼祟祟的胡四。

皇城司夜里巡视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秋蘅好奇心起,默默跟上去,就见胡四到了一处墙壁前停下,左右看一眼,飞快把纸往上一糊,之后若无其事向前走去。

贴的难道是——秋蘅心下有了猜测,走到近前,果然是写有汪平冤情的麻纸。

这大大出乎了秋蘅预料。

赶往约定之处时,秋蘅还琢磨着无意间撞破的事。

胡四如此,定是薛寒的吩咐。

皇城使薛寒,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秋家姐姐们吗?”冯采星年纪不大,一双明眸含笑,脆生生打着招呼。

长春侯府与永清伯府来往不多,这还是秋家姐妹第一次受邀赴长春侯府的宴,原以为会被默默安置,冯采星的热情就令姐妹几人意外且喜了。

“这是秋二姑娘……”有两边都熟的做着介绍。

“咦,秋六姑娘没来吗?”等一一认识了,冯采星问。

二姑娘秋萱隐约明白了冯二姑娘的热情原来是对六妹的好奇,客气道:“六妹妹长途奔波才回家,有些累着了,祖母心疼她,让她好好养养身体再出门。”

“这样啊。”冯采星眼里闪过失望,热乎劲也没了,当然也没失礼,吩咐人安排秋萱几人。

看着冯采星离去的背影,秋芙咬唇:“什么意思?秋蘅不来,我们就不算客人了?”

秋萱深知四妹娇纵,怕在这种场合发脾气,赶忙安抚:“六妹妹能被寻回来多亏了长春侯夫人,冯二姑娘想必听母亲提起过,对六妹妹心生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这么说我们能来,还是沾了六妹的光了?”秋芙更觉不快了。

饶是秋萱脾气好,也想翻白眼。

长春侯夫人是康郡王妃的亲妹妹,平素常来往的可没永清伯府。她们能被冯家姐妹下帖子邀请,不是因为六妹妹还能因为谁?

就是不知道这好奇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了。

秋萱会这么想,是因为很快有不少贵女凑过来,句句离不开问秋蘅。

“秋六姑娘叫什么呀?”

“听说秋六姑娘被南边一户山民收养长大,习惯府上生活吗?”

“秋六姑娘是不是也如几位姐姐一样好看啊?”

……

这些贵女语气都拿捏很好,秋萱却暗暗皱眉。

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对六妹妹的轻视,要知道对一个人心存尊重是不会张嘴问这问那的。

秋萱渐渐沉默下来,接话的换成了三姑娘秋芸。

冯采星回到姐姐身边,悄悄咬耳朵:“可惜了,没见着秋六姑娘。”

冯采月睨妹妹一眼:“收一收你的好奇,别让秋家几位姑娘心里有想法。”

冯采星往秋萱几人所在方向一抬下巴:“姐姐别说我,你看多少好奇的。”

走丢十年寻回来的,还是被母亲巧遇才寻回来的,怎么可能不好奇啊。

冯采月看着那闹哄哄的场面微微摇头,抬脚走过去。

“这么热闹。”

“冯姐姐。”众贵女向冯采月打招呼。

冯采月颔首回应,与秋萱姐妹一一见过:“今日来的姐妹有些多,招呼不周。”

“冯大姑娘太客气了。”秋萱与之寒暄。

一位贵女问起:“嘉宜县主今日没来吗?”

嘉宜县主是康郡王之女,冯采月的表妹。

冯采星抿嘴笑道:“表姐研究一味香正到了关键时候,没空出门。”

嘉宜县主痴迷香道,在圈子中也是有名的。

这种痴迷不会被诟病,反而是雅事。

便是在这摆宴的园中,角角落落的高几上都放置着各式香炉,散发出袅袅香气。

提到香,冯采月轻轻一嗅,拉起秋萱的手:“我说哪来的香这般清雅隐幽,原来是秋二姑娘带来的。秋二姑娘用的什么香?”

秋萱随身佩戴的正是秋蘅送的香囊。

她稀罕这香味特别,没想到竟被冯大姑娘留意到了。

这似乎是个替六妹妹扬名的机会。

秋萱心头微动,取下香囊给众女看:“今日只佩戴了六妹妹送的香囊。”

冯采月面露惊讶:“秋六姑娘做的?”

“嗯,六妹妹的养父母以采香为生。”

“能不能给我仔细闻闻?”

秋萱没有犹豫,把香囊递给冯采月。

冯采月伸手接过,完全不在意香囊布料的粗糙,凑到鼻端轻嗅。

片刻后,她把香囊交还,由衷道:“这香调配得极好,秋六姑娘在香道上造诣非凡。”

“不会吧,寻常人炮制香材不难,制香、调香能出高手?”

众女难以置信。

不是她们看不起人,香道高手要熟知各种香料特质,不断尝试才能提升制香水平。而许多香料价格昂贵,岂是普通百姓能拿来练手的。

“总归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吧。”冯采月身为主人拦下质疑,生出个念头。

倘若秋六姑娘真有这般造诣,或许能帮表妹解决遇到的难题,省得表妹为香痴狂连门都不出了。

“哎,秋五姑娘身上的香味也好闻,与秋二姑娘是一样的。”冯采星忽然道。

秋莹一下子红了脸,支吾道:“我也戴了六妹妹送的香囊。”却悄悄垂下手,衣袖挡住挂在腰间的香囊。

回府后的路上,窝了一肚子火的秋芙冷笑:“五妹要戴六妹送的香囊,就和二姐一样光明正大带,怎么还给香囊换了一层皮?”

只见花宴上被秋莹刻意遮挡的香囊以细绸制成,是贵女们惯用的料子。

秋莹被怼得难堪,忍不住道:“六妹妹送的香囊确实好闻。”

她舍不得那独特的香味,又觉得那香囊戴出去不好见人,这才换了个香袋装。

本来这没什么,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坦然佩戴六妹妹所赠香囊的二姐相比,就显得她做法难看了。

“一个香囊值当费这么多心思,是没见过好东西吗?”

秋芸听着四妹对五妹的挤兑,默默离秋芙远了些。

她其实也戴了六妹送的香囊,只不过怕四妹瞧见了不快,贴身放在了最里面,香气这才不明显。

素来温和的秋萱沉下语气:“六妹妹的香囊连长春侯府的大姑娘都称赞,怎么不是好东西了?外面的人听说六妹妹是乡野来的,正等着看稀奇。四妹不为六妹妹有本事高兴,难道想让那些人瞧了咱们府上笑话去?”

一番话说得秋芙火往上冒,却无可辩驳。

“二姐去哪儿?”见秋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秋莹问。

“去冷香居,向六妹妹道声谢。”

秋莹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三姐、四姐,我还没去过冷香居,正好随二姐一起去看看。”

眼见二人走了,秋芸看向秋芙。

秋芙面罩寒霜,甩袖就走,去的亦是冷香居的方向。




陈母葬在了半山腰,与陈父一起。

山风阴冷,新坟凄凄,纸钱燃成灰烬随风散去。

“姑娘,回家吧。”芳洲红着眼圈,劝说跪在坟前的少女。

秋蘅站起来,因跪得太久踉跄了一下,被一双手扶住。

“多谢王妈妈。”秋蘅向扶她的妇人道谢。

王妈妈看着细声道谢的少女,心头生出几分异样。

三日来这孩子哭肿了眼,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此时瞧着竟恢复了平静。

村里帮忙的人早就散了,留在山上的除了王妈妈和秋管事,还有他们带来的家丁车夫,一行人才到山脚就被拦住了。

“阿蘅,我们芸香呢?”

秋蘅眼眸动了动,认出冲到她面前的妇人——芸香的婶婶秀婶。

那日芸香约她去采香草,去潭边洗手时她刚弯腰,就被芸香推进了潭中。

“芸香和你一起出去,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秀婶质问。

“芸香……没回家?”秋蘅盯着秀婶的眼里压着探究,心中疑惑更深。

她与芸香从小玩到大,到现在还想不通芸香为何会害她。芸香的失踪就更让人困惑了,总不能是把她推下水后也跳进去了?

“一直没回家啊,你快说清楚芸香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秀婶语气激动起来,“我们想着你一下子没了爹娘不容易,忍到你娘下葬才来问,你一句不知道就想应付过去?说,你是不是把芸香给害了?”

王妈妈听不下去了:“这位大姐,话不能乱说。污蔑我们姑娘,我们可要报官了。”

秀婶一愣,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起来:“苍天啊,芸香从小没了爹娘,我和她叔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现在人不见了竟还要送我们去见官,还有天理吗……”

与秀婶同来的男人似是不敢得罪人,语气好很多:“我媳妇太伤心了,她一直把芸香当亲闺女疼。”

秋蘅看着这对夫妇,明白了他们的真正目的——这是看出来接她的人身份不凡,要好处来了。

这便是了,真担心芸香的话,不会等到娘亲下葬才来问。而实际上,村中谁人不知秀婶对芸香的刻薄。

秋蘅想着这些,并没有把芸香害她的事说出。

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多说多错。芸香对叔婶怨言颇深,他们不大可能知道芸香的心思。

“我们姑娘伤心养父母的故去,人还是懵的,二位再去别处好好找找吧。”秋管事话说得客气,神色却带着警告,把几块碎银放入男人手中。

得了银子,男人喜形于色,忙拉着秀婶走了。

王妈妈冷笑:“原来是讹钱来的。”

秋管事不冷不热道:“先回去再说吧。”

等进了陈家,秋管事直接道:“六姑娘收拾收拾,明日就出发吧。”

语气中的强势,秋蘅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等我爹娘七七过了,我才能走。”

秋管事意外挑眉:“六姑娘,家里都盼着您呢,总不能让长辈久等。”

少女垂了眼,低低重复:“等我爹娘七七过了,我才能走。”

秋管事沉下脸来:“六姑娘可想好了。”

少女干脆不说话了。

王妈妈见气氛僵硬,忙把秋管事拉出去,压低声音求道:“正如管事先前说的,六姑娘刚没了养父母,正难受着……”

“难不成真要等她养父母过了七七?老伯爷、老夫人怪罪下来谁担着?”

王妈妈姿态更低:“老伯爷、老夫人慈爱,定会体谅的。管事也体谅一下,最重要的是把六姑娘平平安安带回去,你说是不?”

“呵。”秋管事冷笑一声,带着随从回了城。

云峰村离城不远,这两日秋家来的人白日帮着料理丧事,晚上回城中客栈,只留下王妈妈住在陈家。

夜里王妈妈睡不着,听着窗外的风声叹了口气。

姑娘回到伯府的日子恐怕也难。

翌日天刚蒙蒙亮,秋蘅就起来了,洗漱过后吩咐芳洲:“等王妈妈醒了问起我,就说我上山去陪爹娘了。”

“姑娘放心。”

秋蘅去了离她家最近的那户人家。

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正抱着柴往屋里走,一眼瞥见静静立着的少女,柴火散落一地。

“阿蘅,你,你怎么来了?”少年有些手足无措。

“小山哥,你知道撞死我爹的是什么人吗?”

叫小山的少年与秋蘅自幼一起长大,去年进城在一家香料铺当学徒。那日接到老娘病了的消息往家赶,正好瞧见陈父被疾奔的马撞飞,是他叫人帮忙把陈父送了回来。

面对秋蘅的疑问,少年不自觉移开视线:“那些人骑马太快了,我没看清……”

秋蘅眼帘微颤,泪珠滚落下来:“等过了我娘的七七,我就要去京城了。小山哥,你要是看到了什么,求你告诉我,我不想稀里糊涂的……”

“阿蘅,你真的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听秋蘅说要离开,小山神色有些变化。

“他们说是。”

“去了京城,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嗯。”

小山怔愣片刻,神情浮现几分挣扎后伸手入怀,掏出一物塞入秋蘅手中。

触手微凉,是一枚雕工精美的玉佩。

“那人骑马跑在最前头,撞飞了陈叔后马都没下……我认出陈叔后去扶他,发现了这枚掉在地上的玉佩……”

秋蘅默默盯着手中玉佩,眼睛一眨不眨。

少女的沉默如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少年心头。

小山咬了咬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有一个人我瞧着像是福海楼的少东家,当时跟在最后头……阿蘅,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你千万不要想着报官啊,对陈叔陈婶来说你以后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说到最后,少年又有些后悔。

“小山哥放心,我不会报官的。”秋蘅紧紧攥着玉佩,眼圈微红,“京城来了那么多接我的人,也不会由着我去报官,能多知道一点我爹出事那日的情况我就知足了……”

几日后的京城,永清伯府收到了秋管事的来信。

永清伯夫人看过,眉头紧皱:“确认过了,是当年走丢的六丫头。”

永清伯喝口茶,语气随意:“能找回来也是好事。”

“短短时间养父母都死了,我看这丫头是个命硬的。”永清伯夫人沉声说着,眼中嫌弃毫不掩饰。


青山连绵,山谷清幽,一口深潭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深不可测。

如翡水面突然荡开,冒出一个人来,惊得在潭边低头饮水的小鹿四散而逃。

阿蘅抹了一把脸,左右张望,看到熟悉的景象神色一震,掩面而泣。

回来了,先生没有骗她,她真的回来了!

顾不得想太多,阿蘅第一反应就是回家,才刚上岸就听一声炸响,一道闪电直直劈在了水面上。接着又是滚滚雷鸣,大雨伴随着划破长空的道道闪电瓢泼而下。

阿蘅拔腿往家的方向跑,身后电闪雷鸣紧追不舍,莫名生出一个念头:这雷电倒像是专为了劈她而来。

凭什么?这本就是她的家,她该在的地方!

一股怒火升起,稍稍压下了归家的激动,阿蘅脚下速度更快了。

雨幕雷电中少女迅疾如风,在山路上一掠而过,若有旁人瞧见定会怀疑是鬼魅。

前方终于出现了屋舍的轮廓,阿蘅放慢脚步。

她家离山口最近,前面就是了。

许是这场急雨的缘故,不见村中有人走动,这让浑身湿透的阿蘅多了些安心,直到来到家门前。

为什么……门口挂着白幡?

阿蘅死死盯着她朝思暮想要回的家,如坠冰窟。

轰隆一声惊雷,天地似乎都为之震颤,闪电如蛟龙狰狞着冲来。

阿蘅被拽回心神,颤抖着手推开门,急切的呼声传入耳中:“娘子,娘子——”

是芳洲的声音,而会被芳洲唤作“娘子”的是娘亲!

阿蘅踉跄着跌进屋中。

抓着妇人手臂哭泣的少女听到动静看向门口,先是愣住,继而眼里迸出巨大惊喜冲了过来:“姑娘,你回来了!”

阿蘅仿佛没有听到少女的哭喊,直直冲到床边,握住妇人的手:“娘——”

双目紧闭的妇人眼皮颤了颤,努力睁开眼,看清眼前人死寂的眼中有了神采:“蘅儿,蘅儿你回来了!”

阿蘅不停点头,带着哭腔:“娘,我回来了,您怎么了?”

面色枯黄的妇人露出一抹艰难的笑:“娘没事,娘就是惦记你……”

阿蘅心如刀割。

娘亲哪里没事,分明是油尽灯枯之相……

“芳洲,没有给娘请大夫么——”

阿蘅话音未落,妇人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几乎喘不上气,仿佛风中随时熄灭的烛火。

“娘——”阿蘅骇得一边喊,一边轻拍妇人的背。

妇人用力抓着她的手,喘息着问:“蘅儿,你去哪里了?有没有受伤?为什么这么久才回家?”

“我……多久没回家?”阿蘅忍着剧烈的心跳问。

“姑娘失踪十日了!”插话的是芳洲。

“十日?”阿蘅脸色苍白,喃喃自语。

她被好友推入深潭,在三十年后山河破碎的大夏待了十年。

她的一年,原来是娘亲他们的一日……可短短十日娘亲为何病入膏肓?那门口的白幡又是因何而挂?

寒意钻入骨髓,一个猜测呼之欲出,可阿蘅不敢问出口,怕刺激病危的母亲:“娘,您先休息吧,我去给您请大夫——”

“不要请大夫,不要请大夫!”激动之下,妇人竟猛然坐了起来,神色惊骇欲绝。

“好,好,不请大夫。”阿蘅柔声安抚着妇人,心中疑团重重。

娘亲为何对请大夫反应如此激烈?

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雷声不知何时停了,敲门声清晰入耳。

阿蘅看了芳洲一眼。

芳洲跑出去拉开了门,不由愣了:“你们是?”

门外站着两个撑伞的人,一男一女,身着绸衣,其中妇人笑问:“请问是陈桥陈郎君家么?”

陈桥是阿蘅父亲的名字。

芳洲警惕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京城来的,来找陈郎君有事相问。”

“我家主人过世了,你们回吧——”

芳洲正要关门,身后传来一声响,是粗瓷碗掉落地上发出的脆响。

阿蘅快步走出来,无视芳洲担忧的眼神,盯着妇人问:“你们从京城来?”

妇人见到阿蘅的瞬间瞳孔骤然放大:“像,太像了!”

管事模样的男子要比妇人冷静许多,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少女,也不禁点头。

确实像那位早逝的三太太,只是怎么浑身湿透了也不换衣裳?

“咳。”男子咳嗽一声,提醒激动的妇人,“还是先问清楚。”

妇人回过神来,目光紧盯阿蘅:“姑娘可记得小时候的事么——”

阿蘅皱眉:“二位直接说清来意吧,我家中遭难,实没有心思猜东猜西。”

恢复冷静的妇人张张口,却不知如何说了。

总不能直接对一个小姑娘说我们怀疑你是我家丢失多年的孩子,所以找上门来了。

还是要找这家里的大人聊聊。

妇人正寻思,屋里传出陈母的声音:“蘅儿,蘅儿——”

阿蘅忙转身进屋。

陈母半靠着叠起的被褥,瞧着竟有了些精神:“蘅儿,外头是什么人?”

“自称京城来的一男一女。娘,您别为这些费神,好好养着。”

陈母脸色猛然变了:“京城来的怎么会来咱们家?你爹……他们是不是冲你爹来的?蘅儿,你快走,快走!”

见母亲吓得不轻,阿蘅忙道:“您别怕,他们应该不是冲着爹爹来的。那位婶婶见了女儿就说像,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

陈母愣愣听着,突然一个激灵,冲着门外喊:“芳洲,把客人请进来!”

得了陈母的话,芳洲领二人进来。

妇人看到形容枯槁的陈母一怔,行礼道明来意:“您是陈家娘子吧?我们是京城秋家的,十年前我家六姑娘随大人逛花灯走丢了……上个月一位亲戚路过此地探望在道观静养的外甥,遇见令爱,发现她酷似我家三太太,回京后便给我家送了信儿,家中主人命管事与奴婢前来确认……”

阿蘅听愣了。

对她来说虽过了十年,可能是那个被鲜血浸透的大夏太苦了,过往的的美好记忆反而深刻入骨。

上个月她去见白大哥时确实遇见一位气度不凡的妇人,总是盯着她看。

“咳咳咳。”陈母咳嗽不断,眼睛却亮得惊人,“你是说,我家蘅儿是你家丢失的姑娘,可……可记得你家姑娘丢失时的穿戴?”

“我家姑娘丢失时只有五岁,穿着一身红袄红裙,袖口裙摆绣着彩蝶……对了,还有一个香囊,一角绣着个‘蘅’字,是我家姑娘的名字……”妇人说着看向阿蘅。

不光长得像,也叫蘅儿,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陈母红着眼圈吩咐芳洲:“去西屋把橱柜最下头压着的箱子拿来。”

不多时芳洲抱着个木箱过来,在陈母示意下打开。

里面叠放着的袄裙与荷包虽已污损陈旧,却正是妇人形容的样子。

“姑娘,真的是姑娘啊!”妇人哭着拉着阿蘅的手,“姑娘还记得奴婢吗?奴婢是您的乳母……”

阿蘅沉默不语,陈母轻声说起往事:“十年前我与蘅儿她爹在定州地界的一处山道遇见了蘅儿,当时她不言不语,不哭不闹,似是吓狠了。不远处有具头破血流的男尸,应是被落石不幸砸中……”

妇人与管事对视一眼。

定州毗邻京城,看来拐子带着六姑娘才离开京城就出事了。

“我们把蘅儿带回了家,因她随身香囊上有个‘蘅’字,猜是她的名儿,便还是取了这个名儿。”

“陈家娘子的恩德,奴婢代家中主人谢过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接六姑娘回去,陈家娘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

陈母不觉弯唇:“蘅儿能有人疼,我就知足了。”

“娘——”

陈母握着阿蘅的手,眼睛却看着妇人:“我想与蘅儿说几句贴己话。”

妇人与管事退到了堂屋。

陈母深深看着阿蘅:“蘅儿,你去把湿衣裳换下,娘有话对你说。”

阿蘅默默换过衣裳,把湿发用碎花布包裹好,回到陈母身边。

“蘅儿。”陈母抬手碰了碰女儿冰凉的脸颊,满眼慈爱,“你爹前几日出了意外去了,娘……娘也不行了,还好我的蘅儿是有福气的,还有亲人在……等——等等你就随他们走吧,去京城过好日子……我的蘅儿本来就该过的日子……”

阿蘅泪如雨落,不断摇头:“我不离开您……”

“傻孩子,娘要去找你爹了……你听娘说,你还有个姐姐,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丢失时和当年的你差不多大……本来娘想把这个秘密带到地下去,没想到蘅儿的亲人能寻来……娘贪心地想,或许你姐姐还活着,或许蘅儿也能遇到你姐姐……”

“娘,我会找到姐姐的。”

“娘不要你做这种承诺,只是怕你们姐妹真有相见那日却不相识。蘅儿,你答应娘,不许刻意去寻你姐姐,那是大海捞针——”陈母用力握了一下阿蘅的手,“答应娘!”

眼见母亲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阿蘅忙道:“我答应您!”

陈母笑了笑,已有些看不清女儿的脸了,却突然想到什么,抓着阿蘅的手更用力了些:“蘅儿……你爹是给娘去城里请大夫的路上出了意外……不……不是因为寻你……”

饱含慈爱与不舍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蘅儿不要自责……”

用力握着女儿的手骤然松开。


第二日阳光灿烂,又是新的一天。

袁宅的大门被敲开。

“谁啊?”

门外立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形容有些狼狈:“我找我妹妹。”

“你妹妹是谁?”门人上下打量。

“我妹妹叫聂四娘,我打听到了,她就在这里!”

聂四娘?

门人一听就知道是谁了,脸一板把人往外推:“走走走,这里没什么你妹妹!”

“我妹妹就在这里,被你们大人掳来的!四娘,四娘你听到了吗?姐姐来找你了,来救你了——”

门人急忙把年轻女子拉进去,把门一关:“你要死吗?敢在我们大人门前这么闹!”

“我要见我妹妹,见不到妹妹我就撞死在这里……”

本来想威胁说再闹弄死你的门人脸一黑。

“怎么回事儿?”袁成海正要出门,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他离闹腾的女子有一段距离就停下,两名护卫挡在身前。

聂三娘隔着护卫看了袁成海一眼,往他的方向冲:“是你,是你抢走了我妹妹!我妹妹在哪儿?”

她的眼里有恨,被泪水遮掩,这么一番闹腾发髻散开,狼狈无助极了。

袁成海定定看了聂三娘一会儿,恍然:“哦,你是四娘的姐姐。”

有印象,但不多。

他对姿色平平的女子从来不怎么留意。

“我要见我妹妹……求求你,让我见我妹妹……”聂三娘由怒骂改为哀求。

袁成海不由笑了。

闹腾再厉害,也只是个浮萍杂草般的小女子。

对四娘,他还新鲜着,唯一的不满就是整日木着一张脸,死气沉沉,一个不注意还寻死觅活。

想到这里,袁成海心头一动。

看她们姐妹这么要好的样子,不如把这小女子留在四娘身边,或许四娘就识趣了。

“带她去见四娘。”

听到袁成海的吩咐,聂三娘哭声更大了。

她成功了第一步!

她做到了!

布置华丽的房中,一名佳人静静坐着。

她的眉毛是美的,眼睛是美的,口鼻脸型无一不精致,可一双美眸中却没有生气。

在她周围立着两名婢女,目光不离其左右。

一阵脚步声传来,珠帘轻响。

聂四娘没有向外看的兴趣,垂下的眼眸里闪过嫌恶。

而聂三娘一眼看到了木偶般的妹妹。

“四娘!”她喊了一声,踉跄向前两步。

聂四娘慢慢转头,看向门口处。

“四娘,你认不出姐姐了吗?”聂三娘哭问。

“姐姐?”聂四娘木然的眼珠动了动,一点点有了波澜,“姐姐,真的是姐姐?”

她猛然起身,跌跌撞撞扑向聂三娘。

聂三娘一把抱住妹妹,放声大哭。

原来只需要这样,就能与妹妹在一起了。

原来这么简单!

不,这不简单,如果没有鹊兄弟的点拨,恐怕至死都没有姐妹相见的时候。

聂三娘哭着,不只为姐妹相见而哭,还为了那么多同伴或许不会白白死去的一丝可能。

袁成海等姐妹二人哭得差不多了,开口道:“四娘,以后有你姐姐陪着你,你也多笑笑。”

聂四娘在聂三娘怀中一颤,聂三娘咬碎了牙,看向袁成海:“大人不能放我们姐妹离开吗?”

袁成海冷笑:“你这小娘子有胆量进京寻妹,怎么还如此天真?你好好陪着你妹妹,以后不会少了你的富贵。要是打着带四娘离开的心思,别怪我无情!”

聂四娘猛然抬头:“不要伤害我姐姐!”

见木头美人有了反应,袁成海笑了:“你别再闹,自然不会亏待你姐姐。”

这个聂三娘来得好,来得妙啊。四娘从此有了软肋,寻死觅活也要掂量一下了。

至于这女子会不会心存歹意,他根本不担心。

这里是他的家,要是在家里都不能保证他的安全,他坟头草早就老高了。

袁成海心情不错出了门,前呼后拥,护卫无数。

秋蘅提着一盒点心去了千松堂。

千松堂的丫鬟婆子忙里忙外,正为老夫人要进宫做准备。

“蘅儿怎么来了?”穿戴隆重的老夫人视线往秋蘅手中食盒落了落。

莫非是吃多了点心,终于长出孝心来了?

秋蘅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芳洲刚做了红豆糕和枣糕,还热乎着,拿来给祖母尝尝。”

老夫人嘴角不觉上翘:“什么点心不点心的,你有这个心就好。今日我要进宫去探望你大姐,正忙着,你先回吧。”

靖平帝对宫妃比较宽仁,哪怕是品阶不高的嫔妃,生辰时都有见家中女眷的机会。

一般来说,进宫去的都是当娘的。

秋蘅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递过去:“孙女就是听说祖母要进宫探望大姐姐,为大姐姐准备了一份礼物。”

老夫人伸手接过来,口中道:“去宫里不是什么都能带。”

打开来,是一对蝴蝶香佩。

如今香佩在京中掀起小小热潮,老夫人都有耳闻,一见这对古朴雅致的蝴蝶香佩,赞许点头:“你有心了。”

其他几个丫头怎么没动静?

老太太正寻思着,秋萱姐妹就结伴而来,纷纷拿出为长姐准备的生辰礼。

“去问问大太太,还有没有要为大姑娘带的。”老夫人吩咐婢女一声,把几个孙女打发走。

秋萱走在秋蘅身边。

自从秋蘅帮她摆脱了那桩糟糕亲事,秋萱就不再掩饰对她的亲近。

“难得的进宫机会,大伯娘不去么?”秋蘅一副天真模样问。

秋萱看了秋芙一眼,微不可察摇头,示意这个话题不好说。

反倒是秋芙直脾气,不觉得说到母亲身上有什么:“去年是我娘进宫的,回来后脸色不大好看,可能又和大姐起争执了吧。”

见秋芸和秋莹如锯嘴的葫芦一声不吭,秋芙撇撇嘴:“反正自从定了大姐进宫去就总吵。你不要那么好奇,宫里没什么好。”

秋蘅这乡下来的傻丫头,该不会憧憬进宫当娘娘吧?

秋芙想想当年绝食抗议的长姐,不由抿紧了唇。

大姐好可怜,当初祖母倒是不同意,奈何祖父和父亲、母亲都愿意。

要是她——秋芙摇摇头,慌忙把莫名滋生的恐惧驱赶。

不会的,祖母最疼她,几个姐妹中祖父也对她最好,真遇到这种事不会像大姐那样的。

“六妹。”秋芙喊了一声。

“怎么了,四姐?”

秋芙咬咬唇,罕有说了软话:“多谢你惦记着我姐姐。”

当年大姐那么伤心,把她都吓到了。此后多年,她只见过姐姐寥寥数面。

姐姐在那冰冷的高墙里,一定很寂寞吧。

秋蘅一笑:“应该的,我还没见过大姐姐呢,也不知道送的礼物她喜不喜欢。”

宫中,老夫人拿出秋蘅送的那对蝴蝶香佩,语气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炫耀:“是你六妹特意为你准备的,看看喜不喜欢。”

被老夫人注视着的是一位宫装女子,云鬓高耸,生了一张芙蓉面,正是秋大姑娘秋荷,如今后宫的秋美人。

听了祖母的话,她伸手把装香佩的锦囊打开。




恰好冯采星回头,瞥见疾射而来的鞠球脸色大变,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当心——”

惊呼声中,鞠球落在少女抬起的脚上,因冲力上下颠了数下。

众人尚未回神之际,少女足尖用力一挑,鞠球飞射而回,恰恰穿过了竿网上的风流眼。

鸦雀无声后,一片喝彩惊呼。

对热爱蹴鞠的人来说,这一幕太令人激动,怎么忍得住不喝彩。

而在大夏的都城,谁能不爱蹴鞠呢?

“秋六姑娘,你竟然是蹴鞠高手啊!”冯采星几乎扑在秋蘅身上。

比起熏香、插花那些文文雅雅的,她还是更爱蹴鞠。

知道自己成了视线中心,秋蘅抿唇一笑:“乡下没什么好玩的,从小一群伙伴随便踢着玩。”

这不是假话。如果说焚香、品茗那些雅事寻常百姓没有充足的银钱与时间享受,蹴鞠有手有脚就能玩,无非水平有高低。

秋蘅原本水平还行,十年苦练武艺,连带提高了蹴鞠技巧。

而展露出高超的蹴鞠技艺,或许又能结识新的人,打开新的局面。

秋蘅无法保证哪些人会为她的谋事提供助力,但她会竭尽全力,抓住一切机会。

为自己,为大夏,搏一线生机。

这时,几个少年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正是把鞠球踢向秋蘅的纨绔。

“你就是秋六姑娘?”

秋蘅看过去:“是。”

“刚刚对不住了。”纨绔少年歪嘴一笑,毫无诚意,“没想到秋六姑娘会玩蹴鞠,要不要和我比试一场?”

秋蘅的视线越过他。

一只手搭在纨绔少年肩头,手的主人与她目光交汇,微微颔首。

“谁啊!”纨绔少年烦躁转头,看到一张冷冷淡淡的脸。

“薛——薛大人?”他想喊薛寒的名字,可皇城司的名头以及皇城司背后的那位宦官,哪怕是只知玩乐的纨绔子也是知晓厉害的。

“薛大人有事么?”纨绔少年耸了一下肩膀,却没能挣脱那只手的束缚。

薛寒把手放下:“刚刚我看到你故意把鞠球踢向秋六姑娘,是为你的好友韩子恒出气么?”

此话一出,场面一静。

众人看着面无表情的绯衣少年想:这位皇城使说话是不是太直接了?

纨绔少年面色一变:“谁故意了,我们正在蹴鞠,不小心把鞠球踢飞不是常事么?”

“不小心踢飞鞠球是常事,不代表你不是故意。”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薛寒语气平淡:“我看到了。”

“你看到算什么证据!”纨绔少年对皇城司的那点忌惮被气没了,一指秋蘅,露出习以为常的轻浮笑容,“薛大人为什么这么护着秋六姑娘啊?是想英雄救美还是怎么——”

后面的话因衣襟被揪住卡了壳。

薛寒目光一扫众人,最后落在纨绔少年面上:“众所周知,撞死秋六姑娘养父的凶手是皇城司偶然查出来的,这才有了韩子恒的案子。你寻秋六姑娘麻烦,就是打皇城司的脸,与我薛寒过不去。”

纨绔少年还没当众这么狼狈过,伸手去推揪着自己衣襟的手:“你放开!皇城司也不能不讲理吧?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和韩子恒更没关系!”

“讲理?正好今上也在,我们去今上面前讲讲道理。看今上是信你不是故意的,还是抱着为韩子恒出气的念头意图伤害原告。”少年语气不疾不徐,手上动作却狠,拖着纨绔子就往天家所在的方向走。

这一下,立刻把想要帮衬纨绔少年的同伴们吓住了。

他们平日打架惹事都不向家长告状了,这小子动不动找今上是不是太过分了?

纨绔少年也吓得不轻,连声喊:“我错了,我错了!”

薛寒停下,把纨绔少年一推:“那你赔罪吧。”

纨绔少年一个趔趄,没等站稳就拱拱手:“小子口不择言,薛大人勿怪。”

薛寒扬眉:“你该向秋六姑娘赔罪。”

纨绔少年顿了顿,转身向秋蘅深深一揖:“是我想为好友出气,我错了,请秋六姑娘原谅。”

薛寒冷笑:“赔罪就赔罪,为何还让别人原谅?你这般贪心——”

纨绔少年鼻子都气歪了。

这不都是客套话,怎么就是贪心了!

可也只能捏着鼻子再道歉。

“秋六姑娘,我错了。”

少女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那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纨绔少年愣了愣,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有同伴悄悄扯了扯他衣袖。

纨绔少年回了神,看着薛寒,强扯出一点笑:“薛大人要是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见薛寒点头,几人早没了继续蹴鞠的兴致,直到跑远了才停下。

“姓薛的欺人太甚!”

“一个宦官的养子,真是狗仗人势!”

“那皇城使大多是宦官来当,他还当得有滋有味。”

“可他能向今上告状……”

一句话令几个纨绔子沉默了。

薛寒还在原处:“秋六姑娘借一步说话,我有事询问。”

他这般光明正大,把热闹从头看到尾的众人反而没往旁处想,对秋蘅印象不错的甚至为她捏把汗。

“薛大人要问什么?”在离众人有些距离的空旷处站定,秋蘅问。

“其实不是有话问,是想让秋六姑娘有个心理准备,韩子恒的案子快要定了,今上……是个念旧情的人。”

秋蘅微微低头,好一会儿道:“多谢薛大人告知。”

“还有,以后秋六姑娘多加小心。若发现韩子恒有意报复,就给我传话。”

秋蘅默了默,看着薛寒的眼睛:“薛大人太过周到,我不知如何回报。”

少年的眼眸黑而深,如山间夜色,令人看不分明。

“秋六姑娘不必有负担。”薛寒语气顿了顿,显得真诚一些,“我就是喜欢插手不平之事,嗯……怜贫惜弱。”

秋蘅:“……”

这理由,甚至不如那纨绔子说他想英雄救美有说服力。

她且信了。

毕竟不能扒开他的心,看他真正的心思。

“那我先过去了。”

薛寒目送少女走回去,很快被一群女孩子围住,微微垂了眼向靖平帝所在的棚帐走去。


“大人,大人,不好了!”

薛寒看着冲进来的胡四,神色淡淡:“鬼叫什么。”

“大人,不好了啊!”

薛寒抬抬眼皮:“说。”

皇城司面对的能有好事么,不好了才是正常的。

“秋六姑娘——”胡四一个大喘气,为自己没脱口而出“红豆糕”感到满意。

薛寒眼神微变:“秋六姑娘怎么了?”

胡四因薛寒的反应愣了一下。

刚刚是谁云淡风轻的?哦,是他们大人啊。

“哑巴了?”薛寒忍住想给一脚的冲动。

胡四咳嗽一声:“卑职刚刚在袁宅附近溜,哦,巡视,您猜我看到了什么?”

“秋六姑娘?”

“对,秋六姑娘坐着马车进了袁宅!卑职特意去问了袁家门人,说是给什么慧娘子去调香的……”

红豆糕好歹是伯府贵女,永清伯府再怎么落魄,会去给袁成海一个小妾调香?

不可能!

“定是袁成海那色胚垂涎秋六姑娘美色,打着为小妾制香的幌子骗秋六姑娘上门去。等秋六姑娘进了袁宅,那就是小白羊进了老虎口,完了啊!”

薛寒看情绪激动的下属一眼,大步往外走。

胡四忙跟上。

这边袁成海到了家门前翻身下马,正要走进去,就听身后一声喊:“袁大人留步。”

袁成海转身,看着向他走来的少年露出疑惑神色:“薛大人?”

“对于袭击袁大人的歹徒,一直没什么进展,我想和袁大人聊聊,或许能有线索。”

“薛大人有心了,不如来寒舍小坐。”袁成海提出邀请。

他这时候回家,是得知秋六姑娘与慧娘一起回来了,正好看一看这位秋六姑娘生得什么样,抱着什么心思。

一个小姑娘主动登他家的门,要说是个清高矜贵的,他可不信。说不得永清伯想卖孙女谋好处,这被卖的孙女自己也是乐意的。

但与关乎他安危的正经事比起来,这点子事就要往后靠了。

“去贵宅就不必了。皇城司不比其他,容易引人误会,还望袁大人理解。”

“哦,是,是。那就去附近的茶馆坐坐。”

薛寒颔首,冲胡四使了个眼色。

胡四示意明白,留守在袁宅附近。

秋蘅这时已进了慧娘居住的院子,等待慧娘沐浴更衣的时候默默打量四周。

“秋六姑娘久等了。”一身清爽的慧娘走过来。

秋蘅围着慧娘绕了一圈,道:“再去屋外一下,尽量把干扰降到最低。”

越是繁琐细致,慧娘越对秋蘅的制香造诣深信不疑,甚至感动她的用心。

二人来到院中,秋蘅闭目轻嗅,慧娘莫名紧张。

“好了。”

“这就可以了?”慧娘有些不敢信。

秋蘅笑着点头:“独属慧娘子的气味我记住了,这就足够了。慧娘子是只要香佩,还是香丸也要一些?”

“用来熏香的香丸?”

“嗯。比起香佩,熏香的疗疾功效更好一些。安神消疲、静心醒脑、美容养颜,舒经活络……不同香药制成的香丸有不同效果,还能用来熏衣……”

慧娘听得心驰神往,两眼发光。

“要,都要!”

秋蘅展颜一笑:“等香好了就给慧娘子送来。”

“太感谢了,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慧娘子不必如此。对我来说,真正爱香之人,便是知己。”

慧娘听得心热。

她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老爷的妾室,而在秋六姑娘眼里是知己。

秋蘅再把带来的盒子打开:“制香要一段时间,慧娘子先挑两枚喜欢的香佩戴着玩吧。”

慧娘再次道谢,挑选起来。

丽娘的院子就在旁边,从慧娘带着秋蘅回来就有消息传过去了。

“专门请来为她制香的?”听了婢女打听来的消息,丽娘秀气的眉深深拧起。

“那位姑娘是什么身份?”

“说是永清伯府的六姑娘。”

丽娘变了脸色:“是不是听错了?”

“没有错,婢子特意问了门人。”

袁成海惜命,要进袁宅门的外人自是要问清身份。

什么情况?伯府贵女专门来为慧娘制香?

那贱人凭什么?

丽娘坐不住了,抬脚去了隔壁。

“娘子,丽娘子来了。”婢女来到慧娘身边,低声禀报。

“她来做什么?就说我正招待贵客,没空见。”

婢女得了吩咐还没走到院门口,丽娘就直接进来了。

“呦,妹妹招待客人呢?”

慧娘忍着厌烦扯出个笑容:“正准备送客人出门,回头再与姐姐说话。”

丽娘美眸往秋蘅面上一扫,暗骂慧娘愚蠢。

这样年轻可人的小姑娘也敢领到家里来,不怕引狼入室?

“这是哪家的姑娘,以前好像没见过。”丽娘举着扇子,轻轻扇了两下。

她们虽是老爷的妾室,因着老爷的身份,也会与一些太太打交道。

那些太太虽然心里看不上她们,面上还不是要陪笑。因而明知秋蘅身份,丽娘也不觉得需要敬着。

真正需要敬着的人,不会登袁宅的门。

“我是秋六。”秋蘅主动介绍了自己,看一眼慧娘。

慧娘暗恼丽娘搅了大好气氛,当着秋蘅的面不好流露,忍气道:“这是丽娘,住我旁边的院子。”

“丽娘子。”秋蘅友好打了招呼,对慧娘笑道,“慧娘子挑好了,那我就回家了。”

她伸手去合拢盒子,引来丽娘目光。

“呀,这么多香佩!”

比起香,丽娘更爱华裳美服,但不代表不爱。

漂亮的衣裳也离不开好看的配饰啊。

“秋六姑娘,我能瞧瞧吗?”

慧娘脸一沉:“姐姐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么?”

“谁说的?”丽娘一抬衣袖,幽幽暗香袭来,“我哪件衣裳都没少了熏香,怎么不感兴趣了?”

这一件件精美雅致的香佩,显然是外面买不到的。慧娘能有,她凭什么没有?

“自然能看。”秋蘅语气轻柔。

丽娘得意瞥慧娘一眼,拿起一枚香佩看过,又拿起一枚,越看越喜欢。

“丽娘子看完啦?”

“嗯,秋六姑娘的制香手艺可真好啊。”丽娘赞不绝口。

“那我回去了。”秋蘅把盒子一收,便向外走。

慧娘差点笑出声,走在秋蘅身边:“我送秋六姑娘出去。”

被甩在身后的丽娘笑容也一收,险些咬碎银牙。

她找老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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